富贵荣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府天
倒是侍奉在旁边的李忠知道此时此刻的皇帝缘何给人这么强的压迫感。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低声说道:“皇上,要不奴婢派人去羽林卫或者府军后卫,让他们……”
“发生这种事,还居然要等着朕的旨意么?”皇帝眉头一挑,露出了深深的讥诮之色,“那是不是说,倘若宫里有人谋逆,他们也要按兵不动,然后等着宫里的人冲破重围到他们那儿拿出朕的密旨,然后他们再要仔仔细细地验看过后,他们才会慢吞吞地出兵救驾?”
这样的诛心之语,哪怕李忠跟着皇帝几十年鞍前马后地伺候下来,却也丝毫不敢去接话茬。于是,见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面前的书上,他才暗自叹了一口气。武宁侯顾长风前往兴陵祭祀,带去了大约五千人马,之前皇帝还调了数千人前往金山卫平倭,再有此前平瑶乱的兵马尚未完全调回来,即便如此,但京城诸卫剩下的兵马少说也还有一两万。赵王府遇袭这么大的事情,诸卫的反应却如此慢,可以想见事后会有多少人被清算!
至于应天府衙的那桩案子,李忠更是聪明地绝口不提。即便就这么枯站着对寻常人来说极其难捱,但他本就是耐性极好的人,再加上皇帝常有这样用默然不语表示心中愤怒的时候,他早就习惯了。于是,他人虽站着,一颗心却已经飞到了赵王府。又是想着那些王府亲卫能否扛得住那些胆敢谋逆的凶徒,又是想着赵王世子妃章晗是否平安,又是想着应天府衙的案子会是怎么个结果,直到瞧见门帘依稀动了动。他才看了一眼皇帝,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去。一到外头,他就看见一个小内侍正满脸急切地站在那儿。
“什么事?”
“公公,那些袭击赵王府的凶徒都给一扫而光了。”那小内侍虽不曾亲眼看见,但此时说起这些听人转述的话,他仍不免有些心悸,“听说世子妃把世子妃之印交给了宛平郡王妃。宛平郡王妃里外调度,后来世子和宛平郡王都及时带人赶了回来,再加上淄王妃和嘉兴公主都派了亲卫和家将家丁去助阵,收拾战场的时候,百多号人里头,活口顶多只留了不到十个,其他的屠得干干净净,就连王府前头那条街都给染红了。”
“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死了才干净!”李忠挑了挑眉,正要转身进去向皇帝禀报。冷不防身后又传来了那小内侍的声音。
“公公,还有呢。应天府衙那案子审到紧要关头,要验看张大小姐身上的胎记,结果府尹方存泰的夫人亲自出马,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紧跟着张大小姐的父亲竟闯进了大堂。听说人是刚回京的,这紧赶着进来后立时就给了方存泰一记老拳,紧跟着就在大堂上扭打了起来,方存泰被打得鼻青脸肿。”
说到这种闹剧,那小内侍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舔了舔嘴唇后见李忠眉头大皱,他不敢借题发挥,连忙又老老实实地说道:“后来张大人和顾四公子把张大小姐送回顾家去了,赵王府的人也紧赶着回去。啊,对了,听说赵王世子妃突然临盆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李忠顿时神情大变,盯着那小内侍恶狠狠地说道:“不知轻重,最要紧的消息居然放在最后头说!快去赵王府打探,看世子妃情形如何!”
他这话已是提高了声音,等到那小内侍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去,他连忙转身进了东暖阁。见皇帝已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踌躇片刻,随即便上前轻声说道:“皇上,赵王世子妃……已经临盆了。”
其他的消息他都没有禀报,而是先报上了这一条。果然,他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就只见刚刚一直歪在榻上的皇帝竟是坐直了身子,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最后竟是环视了一眼左右说道:“其他人都给朕退下!”
一言既出,一应人等自然丝毫不敢违逆,纷纷蹑手蹑脚地鱼贯退下。等到厚厚的门帘放了下来,皇帝的身体方才松弛了下来,整个人再次靠在了厚实的靠垫上。沉默许久,他才淡淡地对李忠问道:“想来你也会觉得,朕未免对那呆子和他的厉害媳妇太偏心了些,以至于那孩子还没落地,朕就因为那呆子的死活相求,给那孩子赐了名字,而且那名字还不是朕起的,而是那呆子起的。”
李忠暗叹一声,皇帝近来已经日渐有用呆子两个字作为陈善昭的专属称呼的迹象,而厉害媳妇这四个字,则是几乎成了章晗的代名词。然而,此时这话他却不敢接,至少不敢明着接,于是,他只能不自然地笑了笑。
“这毕竟是皇上第一个重孙,盼望得急切些,也是人之常情。”
“朕想起朕第一个儿子,也是正感慨失去那个儿子的时候,却正好得了这个重孙,所以未免对其有些偏心,你大概是这么想的。”见李忠低垂着头,丝毫不敢说话,也竭力避免露出任何表情来,皇帝不禁轻笑一声道,“朕知道外头都有些什么传言,也知道这不是你让人去传的,而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撩拨起了今日这连番事故。朕是皇帝,揣摩朕心绪的人很多,甚至于朕的儿子孙子,全都要竭力来猜测朕的心意。既然如此,朕何妨让他们遂心?”
“皇上……”
见李忠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皇帝却冷冷地说道:“朕并不想用其他的皇子皇孙作为磨刀石,去磨太子这一柄从来就不锋锐的宝剑。但别人既然替朕做了,朕也没有义务替他消弭这些隐患,他是储君,异日的天子,如果连这点决断和觉悟都没有,那朕就白白册封了他!可惜了,他的心还不够强,甚至不及他侄儿!”
尽管皇帝并没有指代是哪个侄儿,但李忠仍是不禁心中一颤。眼见得皇帝就这么闭上了眼睛,然而起伏的胸口却证明,这位至尊天子心中并不平静,他顿时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才开口把之前其他两个消息一一说了出来,继而问道:“皇上,犯赵王府的那些贼人已经尽数被歼灭,如今是不是要派人去赵王府看看世子妃如何?”
“该做的朕已经都做了,她看着并不是一个无福之人。”皇帝淡淡说了一句,随即便低下头又扫了一眼手中的孝经,“且等着赵王府的消息吧。”
这一等就已经等到了入夜。耳听得钟楼鼓楼渐次传来了闭城门和夜禁的钟鼓声,刚刚伺候皇帝进了少许晚膳的李忠也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而他也清清楚楚地看到,皇帝的面上赫然流露出了几许忧切焦虑的表情。尽管章晗不过是去年末才进的门,和他打交道也只是那么寥寥数次,但他却觉得人和赵王世子极其般配,倘若真的是这一趟生产出了什么岔子,他不知道一贯温文无害的陈善昭会是怎样一个反应,更不知道皇帝会是怎样一个反应。
于是,犹豫良久,他最终出了东暖阁,到了正殿明间中,叫来一个年轻太监把心一横吩咐道:“去太医院,让院使挑几个看孕妇最拿手的太医,再去淑妃娘娘那儿,挑几个经验最丰富的姑姑去赵王府瞧瞧!另外,宫门下钥暂且缓缓。”
尽管这一连串吩咐都不是那么合乎规矩,但那年轻太监却乖觉地全数应了下来。然而,还不等他转身出门,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他就看见一身便服的太子兴冲冲进来,竟是满脸喜气洋洋地说道:“快去禀报父皇,赵王世子妃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李忠闻言一愣,尽管不知道为何是太子特意来禀报这消息,但这毕竟是皇帝盼望已久的喜讯,因而他立时转身三两步往东暖阁跑去。然而,太子刚刚的声音很不小,皇帝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李忠一进屋子,就只见皇帝已经趿拉着鞋子下了地,来来回回在暖阁中走了几步之后,竟是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不错,着实好福气!”他说着就走到了正对着自己的那一面墙前,竟是将上头挂着的一把剑鞘斑驳陈旧的剑就这么一探手取了下来,随即转身就这么递给了李忠,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把宝剑跟着朕南征北战打了无数仗,如今闲居壁上,想来心中也是无比寂寞的。就将此剑赏给朕第一个重孙,今天他降生之日那连番糟心事想来也可以压下去了!另外,赏淄王妃和嘉兴公主凤轿璎珞各一,玉印一方,下旨褒奖!明日让赵王府预备预备,朕要去看看朕的重孙,顺便见见善睿的媳妇,朕还不曾见过朕当年麾下第一智将的独生女儿!”
已经站在东暖阁前头的太子清清楚楚听见里头这一番话语,一时间眼神一闪,却是没有在人前露出丝毫的异色来。
淄王妃和嘉兴公主得赏也就罢了,皇帝要去赵王府看孩子和宛平郡王妃王凌却也是小事,可那把天子剑乃是皇帝最爱的,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离身,想不到竟然是赐给了一个刚刚呱呱落地的孩子。就因为赵王府这一番遭人袭击,他苦心孤诣走出去的那招棋,竟是完全落空了。那些该死的叛逆,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坏了他大事!(未完待续)rq
富贵荣华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天子探麟儿,嘉赏赐嘉字
尽管从稳婆到沈姑姑人人都说,这一胎生得顺利,然而章晗却仍旧久久没有缓过气来。从早上那连番事故到刚刚生下孩子,她因为疼痛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只靠着嘴里的参片吊着,靠着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的意志力硬撑着。直到孩子呱呱落地,饿得几乎能吃下一头牛的她却不得不按照沈姑姑和宫中另两位姑姑的吩咐,只吃了一碗鸡汤面,随即便再次躺了下来。面色仍然苍白的她看着陈善昭送到自己面前的孩子,忍不住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襁褓。
“晗儿,孩子可是像极了你呢。”
听到这话,章晗忍不住细细审视起了孩子那淡淡的眉毛,稀疏的头发,还有那时不时咂巴着的嘴。早就选好的乳母刚刚给孩子喂了奶,大约是因为吃得饱饱的,小家伙只瞧了她两眼就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此时嘴边隐约有些亮晶晶的。她温柔地拿起一旁的软巾在那嘴角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这才侧头看了陈善昭一眼。
“哪里都是像我,这嘴还有这脸型轮廓,再加上睡着的样子,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真的?”陈善昭一时眼睛大亮,慌忙凑上来再次仔仔细细瞅了瞅,随即便嘿然笑道,“果然果然,你不说我还没瞧出来呢……怪不得单妈妈也说孩子和我小时候极像,反而和如今的我不甚相同……”他说着就轻轻握住了章晗的手,竟是在床沿旁边就这么坐了下来,老半晌才开口说道,“今天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自以为是方才险些铸成大错,倘若你和孩子有什么损伤。我就是去……”
“不用说了。”章晗伸出手来贴在了他的嘴上,随即就这么靠在了他的怀中,这才轻声说道,“人本来就不可能万无一失,再说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就已经够了。为了我和孩子。闹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要说于心不安的。应该是我才对。只是,就算有罪过,为了曦儿。为了我们的孩子。我这个当娘的都绝不会退缩半步!”
听到这话,陈善昭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儿子,心中忍不住被温情塞得满满的。他轻轻伸手揽住了妻子,旋即便吁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没错。你们母子平安就好。你接下来便安心坐蓐,别的事情都不用管不用理会。万事都没有养好身子更加重要。”
说到这里,陈善昭突然侧头轻轻吻了吻章晗的面颊,这才心有余悸地说道:“要说我如今心里还矛盾得很。倘若今后咱们再生更多的孩子,曦儿就能有更多弟弟妹妹作伴;可一想到今天的凶险,还有你受的这许多折腾,我又不敢再冒这样的风险……晗儿,你知道不知道,在外头听着你那些呻吟,我都快急疯了。下次无论四弟妹再怎么凶悍,我也一定要进来陪你,这种手足无措不知道能干什么的感觉,我实在是受够了,更别提身边还有个比我更狂躁的大舅哥添乱!”
章晗被陈善昭说得忍俊不禁,可也知道他这抱怨是当真的。因而,她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旋即便巧笑嫣然地说道:“四弟妹可是将门虎女。今儿个在王府内外调度全歼悍匪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威震四方,世子爷要赢得过四弟妹,恐怕还要再练十年!”
“哼,好男不和女斗!”
依稀听到这里头小夫妻的斗嘴,哪怕外头沈姑姑这腿上的刀伤依旧隐隐作痛,哪怕适才秋韵在换药的时候,伤口依旧火辣辣的,而单妈妈依旧揉着脑袋,哪怕芳草和碧茵还记着此前公堂上方存泰那威胁恐吓,可人人都是脸上喜笑颜开。直到外间传来声音,只是在公堂跪了许久腰酸背痛,可身上还完好的芳草连忙快步出去,却发现是管着二门的赵四家的本人。
“嫂子有什么事让人来说一声就行了,怎么亲自来,二门上没个稳妥人看着,世子爷和世子妃怎么能放心!”
赵四家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连珠炮似的说道:“芳草姑娘,宫里的李公公亲自来了,说是皇上命他来颁赏的!”
这连明天都等不及,居然大晚上的就立时三刻来赏东西?
芳草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却是极其高兴欢喜,慌忙转身直奔里头。当她喜滋滋地冲进里屋,飞快地禀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只见陈善昭喜笑颜开地搂着章晗亲了一口,立时面红耳赤地转头朝向了另一边,旋即就听到了陈善昭开口。
“你们在这儿好好守着世子妃和小少爷,我去前头领赏!”
尽管同样是忙忙碌碌一整天,几乎粒米滴水未进地在产房中陪着章晗直到孩子落地,随即方才随便扒拉了几口面,现如今依旧疲惫得很,但王凌毕竟不像正在坐蓐的章晗,此时此刻仍是和陈善睿一起赶到了正堂。当看见皇帝颁赐给孩子的竟然是一把剑鞘斑驳陈旧的剑时,她不禁心中一动,可还不等她想明白,李忠就笑呵呵地看向了她。
“另外,皇上说了,让赵王府上下预备预备,明日皇上就亲自来看孩子。皇上还说,要来看看今日调度内外,有大将风度的宛平郡王妃,还夸郡王妃不愧是当年军中第一智将定远侯之女,不愧将门之风。”
陈善睿正盯着那把天子剑,心里想着是不是从前自己在乾清宫东暖阁看到过的那把,就听到皇帝赞赏自家媳妇,一时忍不住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而王凌在一愣之后亦是生出了一股由衷的喜悦来,连忙应声称是。等到众人送了李忠出去,陈善昭回转身之后就看着王凌说道:“四弟妹今天忙坏了,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日迎驾的事情我和四弟一块安排。”
见陈善睿亦是连连点头赞同,本要反对的王凌在放松之后,突然只觉得一股难言的酸软疲惫在四肢百骸蔓延了开来,最终不得不答应了下来。拖着疲惫的脚步回鹏翼馆的路上,她突然低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大嫂那孩子真是有福气的……”
一旁的武妈妈见王凌满脸的疲色。自是无比心疼,忍不住低声劝慰道:“郡王妃也还年轻,迟早也会有喜讯的,到时候咱们王府里头这才热闹!”
“但愿我能有这福分。”王凌忍不住伸手过去,几乎是整个人都靠在了武妈妈身上。随即才用几乎是呢喃的声音说道。“今天看大嫂生孩子的时候那种痛苦挣扎却又不放弃的样子,我真的怕得很。娘就是因为生我的时候亏虚了身体。不但没法再有其他孩子,而且还那么早就去了,一想到这个。我就……”
“郡王妃千万别想这么多!”武妈妈想到王凌今天看似威风八面。而且内内外外赢来了满堂彩,实则心里却想的是这些,顿时更是心中发酸,扶着人一步步往里走。嘴里却说道,“侯爷从小就给郡王妃调理身体。您又练武强身,这身体强健得不得了呢,日后一定是多子多孙福分最大的!如今只是还没到时候,您忘了侯爷也曾经说过,女子还是到了十九二十的时候,生孩子方才最顺当么?”
“妈妈尽知道安慰我!”
王凌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然而,当回到鹏翼馆正房,又用了一碗燕窝粥后闲坐了片刻,由着几个丫头小心翼翼地扶着梳洗泡脚之后上了床,她虽是疲累交加,可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尽管陈善睿文武双全甚是优秀,对她也很好,而且因为从前很少在京城停留,她嫁进来的时候,他身边就没有用熟的丫头,可总不及陈善昭和章晗那对视之间便能见默契的自然。而且这几个月陈善睿不但经常去定远侯府向她父亲王诚请教军略武艺,也常常和京卫诸将厮混在一起,那些欢场都是常去的,歌姬美人总是那种地方最少不了的。她并不在乎他逢场作戏,可总难免拿着和自己的父亲作比较,现如今更常常拿着和陈善昭作比较。
贪心不足蛇吞象,她真是奢求太多了!
次日一大清早,尽管赵王府昨日方才历经了一场劫难,可是在世子妃产下一子,皇帝要亲来探视的刺激下,上上下下一晚上紧赶慢赶,硬是将上上下下布置得喜气洋洋,然而,街上和府里前院的血迹,一时半会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总管夏勇满面惭愧来请示陈善昭,陈善昭却无所谓地撂下了一句话。
“除不掉就暂且先留着,横竖这是咱们王府亲卫勇武的标志,皇爷爷就是看见了也只有赞赏的,而在外人眼中更是功勋!”
正因为这话,当皇帝的小马辇徐徐行来的时候,从驭者到随行卫士,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大街两侧以及街上石板上尚未来得及冲刷洗去的血迹。于是,对于街道两旁每隔十步就如同钉子似的站着的赵王府亲卫,人们禁不住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即便皇帝,亦是在下辇之际,盯着脚下那暗红色的污渍看了好一会儿。
“皇上?”
听到李忠的提醒声,皇帝才抬起头来,却见是陈善昭陈善睿和王凌俱是一身礼服迎候在外。见他们以及身后那些王府亲卫齐刷刷地下跪行礼,他便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免了。朕今日是来看朕那第一个重孙,不是来看你们行礼的。善昭,你过来。”
陈善昭闻言起身快步上前,默契地接替了李忠搀扶了皇帝的一边胳膊。然而,发现皇帝嘴里说着要去看自己的儿子,脚下却没有挪动步子,目光反而落在了陈善睿身侧的王凌身上,他便笑着说道:“皇爷爷昨日不是让李公公捎话说要来看四弟妹么?昨日若非四弟妹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恐怕就真的要出大事了。而且世子妃在产房里,也是四弟妹不吃不喝一直在旁边守着,可说是居功至伟。”
“你还好意思说,你媳妇随时都可能生产,你居然和十七郎告假之后偷偷溜去玄武湖游玩,出了事你承担得起?”皇帝板着脸训斥了陈善昭一句,见人立时心虚而又尴尬地低下了头,他微微一笑后,方才对王凌招了招手,“王氏。上来让朕看看。”
尽管昨日李忠前来颁赏赐的时候,说过皇帝要见见自己,但王凌不想眼下皇帝尚未进王府大门就叫自己上前。定了定神之后,她便缓步上前,随即再次低头裣衽施礼道:“妾宛平郡王妃王氏见过皇上。”
“抬起头来。”皇帝吩咐了一声。见王凌依言抬头。那张年轻的脸和自己记忆之中那个沉稳的智将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更多了几分飞扬之色。他顿时笑问道,“你爹的棋艺这些年来可有长进么?”
王凌原本还有些紧张,可是皇帝不问其他却直接问父亲定远侯王诚。而且还是问棋艺。她顿时放松了许多,当下笑道:“回禀皇上,家父年岁虽高,但用兵武艺妾都不及其十分之一。唯有这棋艺一项,妾就是让三子。也常常能取胜。”
“哈哈哈,你这丫头倒是会钻你爹的空子!不过,雏凤清于老凤声,想来定远侯若是听说你这闺女镇得了家安得了国,也必然会老怀大慰。”皇帝爽朗地大笑了起来,继而便点点头示意王凌跟在身侧,等到了陈善睿面前,他微微一停,旋即便开口说道,“听说昨日你火烧火燎赶回来,顺着这街上冲进去的时候,一口气砍了进去,到最后刀刃都险些卷了?”
“回禀皇爷爷,只是下头人以讹传讹而已。”陈善睿恭谨地低下了头,旋即方才从容说道,“孙儿赶回来的时候,这边的贼人已经乱了阵脚,孙儿也就是杀了三个,哪会就此砍卷了刀刃,否则那宝刀也未免太不管用了。”
“也就是杀了三个,好大的口气!”皇帝笑呵呵地瞥了他一眼,继而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这些年驰骋战场屡立功勋,也确实有底气这么说!你父王给你挑了个好媳妇,今天朕来探善昭的儿子,也希望异日你们夫妻俩能抱着你们的孩子入宫给朕好好瞧瞧!”
此话一出,陈善睿顿时连连称是,而王凌的脸上则是忍不住微微泛红。等到随着皇帝入内之际,陈善睿瞧见陈善昭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他便悄悄拉了拉王凌说道:“凌儿,回头我有好东西给你。”
王凌正满脑子都在想着皇帝刚刚的嘉赏和期许,心里一时又是激动又是怅惘,乍听得陈善睿的声音,她忍不住愣了一愣,侧头再一看,却见丈夫正对着自己眨眼睛,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左右人等是否瞧见了。待确认别人的目光大多都在前头的皇帝身上,她才舒了一口气,随即低声说道:“皇上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这小夫妻俩在后头嘀嘀咕咕,前头陈善昭扶着皇帝,却絮絮叨叨只顾着解释为什么不曾抱着孩子前来迎接,左右就是如今天气渐凉,生怕孩子过了时气等等,听得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朕又不是挑这些的人,就你如今当了爹的人越发婆婆妈妈了起来!昨晚上只报说母子平安,你家那小子可壮健?”
“从落地之后到现在,整整吃了好几顿,怎么能不壮健?”陈善昭用左手的五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乳母也说,再这么下去都担心不够吃了。”
“吃得下才长得好,若是像你小时候豆芽菜似的,朕才担心。”说到这里,皇帝冷不丁想起陈善昭并不是先天不足,而是因为刺客的缘故方才秉性弱了些,顿时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开口说道,“虽则昨日他降生之日多事,但这孩子一定会比你更有福气。昨日之事,朕总会还你一个公道就是。”
陈善昭却绝口不接公道的话,只含笑说道:“那孙儿就多承皇爷爷吉言了。”
此时已经过了照壁,陈善昭见肩舆已经抬了过来,原本要张罗着让皇帝上去,可见皇帝坚持要一路走进去,他也不好违逆,只能一路小心搀扶随侍着。远远看见梧桐苑那穿堂的时候,他还不及开口说话,就只听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啼,而皇帝骤然听到那哇哇的哭声,一时忍不住为之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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