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李素比任何人都着急,家里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儿,更有老爹和许明珠以及东阳在等着他,还有,太平村那久违的懒散安逸混吃等死的美好生活。前路漫长,他只恨不得快马加鞭,早日回到长安,与家人团聚,将新出生的女儿抱在怀里,好好疼爱千遍万遍。
有了思乡归家的期盼,两万将士一路上不曾耽误,咬着牙尽最大的努力赶路,每日总要到人困马乏到极致时才肯扎营,第二日继续疾驰。
半月以后,已是贞观十九年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两万将士终于快到长安了。
风尘仆仆,日夜兼程,两万人都很辛苦,李素也一样,平日里最注重的外表形象,赶路的这些日子里也顾不得了,此时李素的脸上沾满了灰尘,黑一块白一块的,连续不断的奔波,令李素精神有些萎靡,头发凌乱地散落在两鬓边,双目无神,只是麻木地提着缰绳,任由身下的马儿飞驰。
触目所见皆是春日的葱郁气息,古道两旁红花绿草,山林通幽,清泉鸣溅,两万轻骑放马狂奔,将李绩和李素夹在队伍中间,隆隆的马蹄声和身边将士们心情舒畅的放声大笑令李素感觉有点怪怪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回荡起“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这首歌,再配合将士们放荡的大笑,以及自己灰头土脸的形象,李素瞬间觉得自己土帅土帅的,好想离开队伍,离这群红尘作伴的土鳖们远一点,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掉价……
李绩的坐骑在飞驰中朝他慢慢靠拢,迎风大声道:“斥候适才来报,前方二十里便是长安城了。”
李素点点头,疲惫到极致的精神渐渐振奋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李绩看了他一眼,道:“陛下所领大军三日前已到长安城,主力大军将士们大部分在行军途中便向各地州府驻地归建了,与陛下一同回到长安的将士皆是十二卫所属,不到五万兵马,咱们入长安城前也要下令让这两万将士各自归建……”
李素点点头,道:“一切听舅父大人调遣便是。”
李绩顿了顿,又道:“咱们奉旨断后,攻破高句丽都城的消息恐怕早已人尽皆知,这一战咱们为大唐挽回了颜面,也为陛下挽回了颜面,让此次东征的战果不至于那么难看,所以回到长安后,陛下必然会召见咱们的……”
李素疑惑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大明白李绩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李绩声音稍微低了一些,道:“陛下召见咱们,知道如何应对吗?”
李素脑子飞快转动起来,眨了眨眼道:“舅父大人的意思是……”
李绩沉声道:“东征之战,大唐王师表现平平,鲜有亮眼的战绩,不客气的说,这一战根本就是失败的,只是幸好咱们保存了大部分的兵力未损,陛下当初在断绝粮草后果断决定结束东征,此为我军之幸事,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谁都没想到咱们这支负责断后狙敌的偏师却攻破了敌国都城,立下泼天的功劳,整个东征之战的过程里,可以说咱们这支偏师的战功反而是最耀眼的……”
李素目光闪动,忽然接口道:“然而,咱们立的这个功劳,在陛下眼里看来,尚不知是功劳还是罪过,舅父大人是这个意思吗?”
李绩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愧是英杰人物,一点即透,不错,老夫如今担忧的就是这件事,陛下东征失败,天下人背后议论责骂者多矣,陛下失此颜面,正是积愤之时,而咱们仅只率两万轻骑便轻易破了敌国的都城,并一手炮制了都城政变,高句丽改换新主,一桩桩功劳说起来,皆是泼天之功,然而同样的一场战事,陛下灰头土脸吃了败仗撤军,咱们却风光荣耀立了大功,两厢比较,陛下更失颜面,就算面上欢喜,心里必然不是滋味……”
李素神情凝重地点头:“舅父大人所虑很有道理,咱们这一战为陛下多少挽回了几分脸面,可是圣心难测,很难说陛下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什么,毕竟咱们大胜凯旋回师,说得严重点,却有功高盖主之嫌,陛下虽然胸襟如海,也不见得真会欢喜……”
李绩叹道:“你能意识到这一点,老夫颇感欣慰,不错,谁也不能猜到陛下真正的心思,是喜是嫉,委实难说,咱们立下大功固然欣喜,但天下人却不会这么看,都会认为陛下谋划不当,终有此败,而咱们脱离了陛下的指挥,孤军深入敌后,反而大有斩获,相比之下,天下人会骂陛下无能,就怕陛下听到天下人的责骂后,迁怒于你我……”
李素笑道:“舅父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到长安后面君,舅父大人与我当着文武朝臣的面统一口径,就说咱们千里奔袭,转战东西,攻破高句丽都城,全是陛下暗中授意,所有谋略皆出于陛下之策,咱们只是忠实执行而已,舅父大人以为如何?”
李绩欣慰地点头笑道:“老夫亦正有此意,这个功劳太大,恐怕咱们舅甥二人受不起,受则招祸。不如索性送给陛下,陛下感念你我忠心,将来必然不会亏待咱们两家。……子正能与老夫想到一处,足以证明你已成熟了许多,有此玲珑心窍,将来立于朝堂上,纵有时乖命舛之日,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二人正议论着,忽然听到后面的将士炸了锅似的疯狂大叫起来。
“长安城!咱们到长安城了!”
李素急忙凝目望去,却见前方遥远的平原上,一道城墙的轮廓在落日的余晖中若隐若现,仿若蔼蔼暮色里游弋的黑色长龙,无声沉吟着古城沧桑。
两万将士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更有甚者,许多年轻的府兵们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这些人哭嚎一阵后,纷纷抬起头,一同望向队伍前方的李素,目光充满了感激。
这场战争里,阵亡的人太多了,活下来的无疑是幸运的,当初李世民留下这两万轻骑断后,所有人都清楚“断后”二字代表的含义,“断后”,其实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以孤军对抗敌人庞大的主力中军,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九死一生的下场,这两万人被留下时,将士们心里其实已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幸运的是,李素也留下了,靠着他的谋定的计策,大家轻松攻克了庆州城,轻松攻破了平壤城,最后潇洒地拂了拂衣袖,赶在泉盖苏文大军回援之前,两万人南下入新罗,安然无恙地坐着海船回到了大唐境内。
原本已怀必死之志的将士们,最后全须全尾回来了,此刻到了长安城外,众人才惊觉这两个月来的经历简直如同做梦一般,美好得几乎不真实。整个奉旨断后的过程里,两万轻骑几乎没有太大的损失,一场断后狙敌战不但完成了任务,而且还最大限度地保存了实力,这样的战例实在是古今罕见。
众将士的目光纷纷投向李素,他们知道,是李素挽救了两万人的命,是他神鬼莫测般的用兵给大家寻到了一线生机,让所有人囫囵着回到了家乡。
李素没注意到后方将士们感激的目光,他正眯着眼望向前方。
前方一队骑兵朝他飞驰而来,离得近了,李素才看清,为首的是一名穿着绛紫色宫衣的宦官,宦官的后面是一队护送的羽林禁卫,宦官显然不习惯策马狂奔,在马背上被颠得愁眉苦脸。
李绩和李素迅速互视一眼,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
宦官和禁卫来到李绩面前,首先朝李绩和李素行了一礼,然后笑道:“恭贺英国公李大将军凯旋回师,奴婢奉旨在此等候两位将军,陛下有吩咐,请二位到了长安城后马上进宫面君。”
李绩抱拳道:“臣领旨。”
李素脸上却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接着狠狠一咬牙,扭头朝李绩道:“舅父大人先进城,我明日再进宫觐见陛下……”
李绩皱起了眉,道:“你不与老夫同去?你要做甚?”
李素哈哈一笑,道:“我要回家看女儿,一刻也等不及了,陛下那里便麻烦舅父大人帮我告个罪吧。”
说完李素马头一拨,换了个方向朝太平村飞驰而去。
一边策马飞奔,李素脑海里莫名冒出一句诗。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贞观大闲人 第九百三十七章 归乡团聚
春来爱有归乡梦,一半犹疑梦里行。
长安城外,李素没有第一时间去觐见皇帝,而是选择了马上回家看家人。
李素的性格从来如此,多年不曾变过,在他心里,“家”比“国”重要,曾有先贤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在李素的心里排个名次的话,那么便是“亲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对不起,伟大的天可汗陛下垫底了。
百名部曲簇拥着李素,一行人离开队伍,换了个方向朝太平村飞驰而去。
迎着春日和煦的暖风,李素心情激荡难抑,离家越近,越觉得心跳加速,仿佛快要跳出胸腔。
从东征到今日,离家大半年了,不知一切是否安好?老爹是否每日扛着农具亲自下田劳作?明珠是否怀抱女儿,幸福安宁地注视着女儿的眉眼,偶尔抬头眺望苍穹,苦苦等待丈夫的归期?还有东阳……她是否每日在老君像前默诵着经文,每日孤独地坐在曾经相约的河滩边,痴痴地盯着泾河的河水,一任满腹相思流泻?
终于回来了,终于能够见到亲人和妻儿了,此时的李素,心里慢慢装载的只有亲人,天大的国事都与他无关。
快到太平村时,天色已黑,李素和部曲的马速放慢了些,黑夜策马比较危险,离家只有一步了,可不敢出什么事故。
一名部曲悄悄离开队伍,鞭打着马儿率先向前疾驰,李素等人刚到村口时,这名部曲已进了村,雄浑的大嗓门在入夜后的静谧村庄里陡然回荡。
“李公爷凯旋回府了!”
“李公爷凯旋回府了!”
很快,村里一片鸡鸣狗吠声惊起,然后许多人家点亮了灯,推开柴扉走出来,惊奇地望向村口处。
李素也吓了一跳,然后很不好意思,神情赧然地朝那名部曲指了指,道:“五叔,把那杀才叫回来,乡亲们都睡下了,莫惊扰大家,回就回了,没必要搞得跟游街示众似的……”
方老五嘿嘿一笑,派人上前将部曲叫了回来。
然而,几声大喊终究还是惊动了整个村子,李素等人刚进村口没多久,便有无数乡亲涌向乡道边,自发地点亮了火把,很快乡道边便被热情的乡亲们占满,大家很自觉地挤在路边,留出一条狭窄的路让李素通过,只是在李素经过身边时,乡亲们纷纷躬身行礼。
“李公爷和将士们为国征战辛苦,大唐万胜!”
“李公爷大胜而归,彪炳千秋!”
短短一段路,无数乡亲朝李素行礼,李素苦笑着在马上一一抱拳回礼,直到村中几位宿老在家人搀扶下也向他行礼,李素终于坐不住了,急忙下马扶住宿老,连道不敢。
“好娃子啊!当年你光着屁股跟王家俩小子满地打滚时,便觉得你有不凡之处,你在襁褓时我还抱过你,当时你咧嘴大哭,二话不说尿了我一身,尤可见你是天生的贵人命格,容不得我们这些凡人触碰,如今果不其然,不但年纪轻轻封侯列公,而且领兵破敌都城,扬我大唐国威,将来必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太平村有此佳儿,老天垂幸!”
宿老在李素的搀扶下,神神叨叨念了一阵,李素愈发觉得难为情,小时候那点光屁股的破事全被老头当着乡亲们的面说出来了,引得村民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好了,不耽误你回家,都散了,散了!赶紧回去,你爹和你婆姨想你得紧,婆姨刚生了孩子,头胎是个女娃不要紧,你和婆姨都年轻,夜里多使把子力气,总归生几个男娃,偌大的爵位和家业,没个男娃继承可不成,快回去,不敢耽误了!”宿老啰啰嗦嗦一大堆后,终于放过了李素。
李素朝宿老和乡亲们行过礼后,跨上马急忙朝家中飞奔而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李素赶到家门口时,却见大门前点亮了十几支火把,将门口照得亮如白昼,家里的丫鬟杂役全都出来了,薛管家微胖的身子站在门口,一边搓着手一边焦急地踮脚张望,李道正站在薛管家身旁,身躯如青松傲立,目光也一直望向门外的青石板路。
门槛内,许明珠的父母也赫然在列,许敬山略显拘谨地负着手,许母则紧张地站在许父的身后,二人同样望着门外的青石路。
许明珠一身华服,两名丫鬟一左一右搀着她,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一只白嫩玉琢般的小手不安分地从襁褓里伸出来,调皮地挥舞几下,又好奇地摸着许明珠的下巴,许明珠满脸柔情,一边张望着前方的路,一边垂头望着襁褓温柔地笑,偶尔伸出手指逗弄几下,引得襁褓里的婴儿咯咯直笑。
李素和部曲们赶到家门口时,看到的便是这温情的一幕。
听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薛管家精神一振,大声道:“公爷回来了!可回来了!”
话音落,风尘仆仆的李素和部曲们已策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薛管家微胖的身子灵巧地迎了上去,一把拉住李素身下马儿的缰绳,后面的李道正,许明珠和丫鬟杂役们纷纷涌了上来。
“公爷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这一走便是大半年,在外面可着实受苦了……”薛管家老泪涕零,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小心搀着李素下马,嘴里不停念叨着。
迎上来的丫鬟杂役们却纷纷朝李素行礼,异口同声道:“公爷为国征战辛苦,大唐万胜!”
李素含笑朝众人示意,眼一扫便看到了李道正。
李道正嘴唇有点哆嗦,眼眶泛红,脸上却带着笑意,深深地注视着李素。
李素急忙上前两步,跪在李道正面前,道:“爹,孩儿征战回来了,这些日子未能在爹膝前尽孝,孩儿之罪过也。”
李道正吸了吸鼻子,刚绽开笑脸,突然又收敛起来,仿佛刻意为了维持父亲的威严一般,沉稳地点点头。
“好,回来就好,这些日子老薛天天派人去长安城打听你们的消息,听晋王殿下说,你和你舅父在高句丽打了一场大胜仗,好样的!不愧是我李家的娃,上了战场不含糊。”
弯腰扶起了李素,李道正指了指旁边的许明珠,道:“快去看看你婆姨和女儿,你不在的日子里,可苦了明珠,生孩子遭了大罪,差点没命……”
李道正絮絮叨叨,一边说一边让到一旁,李素这时才看到了梨花带雨的许明珠。
“夫君……”许明珠走到李素面前,双手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李素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含笑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夫人又要操持家里,又要生孩子,实在辛苦了。”
许明珠哭着摇头:“妾身不辛苦,夫君在外征战,衣食无着,餐风露宿,还要领军与敌人周旋交战,经历无数凶险,夫君才是最辛苦的……”
使劲吸了吸鼻子,许明珠双手捧着襁褓朝李素递去,哽咽道:“夫君快看看咱们的女儿……”
李素心中一阵激荡,急忙小心翼翼双手捧过襁褓,仔细端详着襁褓里那张粉嫩的小脸。
襁褓里的女儿正睁着眼,好奇地打量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她长得很精致,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眼睛很清澈,像一汪未曾被污染的清泉,清可见底,小小的嘴唇抿得很紧,玲珑秀美的鼻子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辨别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良久,忽然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然后咂摸咂摸嘴,眼睛似阖非阖,又快睡着了。
痴痴望着怀里的女儿,李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指尖触碰,涌起浓浓的柔情和怜惜。
抱着女儿,仿佛抱着一块易碎的美玉,小心翼翼又欣喜万分,细细地打量了她许久,方才抬起头,看着许明珠轻声道:“女儿长得很像我,眉眼唇鼻都像,长大后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夫人受苦了,往后定要教育女儿多孝顺娘亲……”
见李素笑得开心,而且笑容确实是发自内心,并无一丝作伪,许明珠久悬了几个月的担心终于彻底放下,掏出丝巾擦了擦眼睛,泪水却越擦越多。
“夫君疼爱她就好,妾身一直担心生了女儿不被夫君待见,这些日子担足了心思……”
李素板起脸道:“胡说,女儿是爹娘的心头肉,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女儿,将来她便是我的掌上明珠,只要我活着,定将她捧在手心里……”
众人在门口寒暄许久,诉说离别之苦与重逢之喜,李素又朝丈人丈母见了礼,最后李素挥了挥手,所有人进门歇息。
薛管家早已吩咐厨子准备好了美食珍馐,李素踏进前堂后,丫鬟们便将美食端了上来,饥肠辘辘的李素埋头大吃起来,许明珠跪坐在他旁边,不停为他斟酒布菜,一脸幸福地看着李素狼吞虎咽,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李道正坐在李素的对面,笑吟吟地看着儿子,许明珠的父母则含笑沉默地陪在末座,李素一边吃一边与二人聊着征战的经历。
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让他们产生诸如心疼,后怕,难过之类的情绪,李素嘴里的东征之战说得很平淡,轻描淡写便将战争的过程说完,而且语气很轻松,仿佛自己只不过是去辽东度了一次长假,吃得好睡得好,每天要干的事不过是在皇帝的帅帐里转悠两圈,帮着出出主意,这场战争便打完了。
然而,李道正和许明珠显然并不相信李素的话。
“夫君莫哄妾身,陛下发起的东征之战,其中的过程妾身与阿翁都知道了,每隔几日,晋王府便会派人来,向阿翁禀报高句丽的战况,从渡辽河之战,到陛下令夫君和舅父领军断后,还有在夫君的谋划下,断后的孤军攻破了高句丽的都城,夫君的这些战绩功劳,晋王殿下都派人向阿翁详细禀报过了。”
李素挑了挑眉:“晋王竟如此细心,还知道向爹通报前方战况?”
许明珠轻声道:“这是晋王殿下的一片心意,夫君出征在外,家里阿翁和妾身对前线战事一无所知,晋王怕我们担心,每当有前线的军报送到长安,晋王都令人原样抄一份,送来咱家。”
李素笑了:“越来越心细,做事也越来越周到,比以前可不一样了,看来我出征的这些日子里,晋王也大有长进呀。”
许明珠眼眶又红了:“夫君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回来却一字不提,您这样不是令妾身和阿翁更心疼么?夫君,妾身知道陛下之所以下令撤军,是因为北边的靺鞨六部突袭王师,烧了大军的粮草,陛下这才不得不撤军,听说撤军之后,连陛下的主力大军都将每日所食的粮草削减了大半,夫君独领孤军,无援无粮的,不知挨了多少饿,受了多大的苦,妾身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如刀割……”
说着许明珠垂下头又哭了起来。
李素看了李道正一眼,见他沉默地饮着酒,嘴上没说话,可神情却果真带着几分心疼之色,李素急忙道:“爹,您放心,孩儿在高句丽真没吃什么苦头,衣食住行都有下面的部曲兄弟服侍,孩儿每日在自己的营帐里喝酒吃肉,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奉旨断后的那些日子,孩儿领军破了高句丽的庆州城,从城里的官仓缴获了大批粮食,孩儿大吃大喝醉生梦死的日子从未断过,真的没受什么委屈。您应该知道孩儿的秉性,无论多么恶劣的境地,孩儿都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在外征战的这大半年,孩儿虽说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是每日酒足饭饱,您真的不用担心孩儿。”
李道正哼了哼,道:“你嘴里从来就没一句实话,这些年沾了你的光,我也知道了外面许多事,当我还是以前那个没见识的农户么?别忘了,你老子我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手底下多少攒着百十条命,行军打仗过的是什么日子,老子比你清楚多了,罢了,风里雨里,刀里火里,大丈夫生于世间,终归都要受些苦的,全须全尾囫囵着回来就好,外面遭的罪就不提了。”
李素笑着应是。
李道正端杯啜了一口酒,咂摸着嘴回味了片刻,缓缓道:“破敌国都城,你和你舅父这份功劳可不小,这是泼天的大功,陛下必然会重赏的,你有何打算?”
李素眨眨眼:“打算?爹的意思是……”
李道正犹豫了一下,道:“按说儿子出息了,年纪轻轻封侯封公的,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咱家因为你,在长安城内不大不小也算是一方权贵门阀了,这个时候我本不该泼你冷水,前些日我接到晋王府的军报后,心里便一直不踏实,素儿啊,你今年才二十四五岁,便已爵封县公了,咱们大唐的封爵制我大概清楚,县公往上便是郡公,郡公往上便是国公,国公再往上呢?大抵是到头了,皇帝陛下不可能给你封异姓王,立再大的功劳也不大可能……”
李素似乎从李道正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意思,沉默片刻,道:“爹的意思是,孩儿应该推掉这份功劳?”
李道正犹豫许久,终于点头道:“不错,我的意思确实是想让你推掉这份功劳,以往你立过那么多大功,我从来不多说一句,心中只有欣慰,可是前些日明珠给我念军报,听说你和你舅父破了敌国都城,我这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一下,有些慌了……”
叹了口气,李道正道:“你爹我前半辈子是个沙场搏命的武夫,后半辈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夫,一辈子连大字都不识,懂得的道理自然也不多,不过听完军报,我琢磨了很久,说句诛心的话,其实这次东征,咱们大唐与高句丽都没占到便宜,王师被靺鞨六部偷袭,大军粮草被烧的消息老早就传到长安了,不客气的说,长安臣民背地里一片骂声,都说陛下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而致此败,而你和你舅父却领着一支孤军将敌国的都城攻破了,这个消息也传到了长安,长安臣民对你和你舅父却是大为赞颂,直说此胜挽回了大唐的颜面,弥补了陛下的过失……”
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李道正摇头道:“我听着长安城里这些议论,便觉得不对劲了,这些话若传到陛下耳朵里,恐怕不会太高兴,对你和你舅父也不会太褒扬,说得直白点,如今长安臣民都觉得你们比陛下强,臣子比皇帝强,换了任何一个皇帝听了心里都不大舒服,当初我还是你舅父的亲卫时,便听说了卫公李靖的事,私下里也听你舅父议论过,李靖破了dong*突厥之后,不仅无功,反而差点被陛下寻了个由头降罪,陛下念功臣从龙之旧情,最终没处置卫公,可卫公从那以后也彻底失了圣眷,架空了一切权力,至今仍战战兢兢,卫公府连个客人都不敢见,可见臣子立的功劳太大,其实不一定是好事,反而是天大的祸事,陛下心中若生猜疑,对你,对咱家,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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