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随着年岁的推移,人终归会变的,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大多数人在岁月的洗涤下变得更成熟稳重,更明白责任担当,更知道生活不易,就算是个不争气的,至少也会努力做到无害于社会,不给人类添麻烦。
当然,还有一种人,随着年岁越长,却变得越来越坏,与幼时的聪明乖巧恰好形成强烈的反比,从人性上来说,其实也是说得通的,好孩子当得太久了,被父母长辈寄予的期望越来越大,于是肩上背负的压力也越来越重,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于是在成长的过程里,不由对父母长辈千叮万嘱不要学坏的“坏”字产生了好奇,他们很想知道,“坏”起来的感觉是怎样的,是否能让长辈对自己少一些期望,多一些关爱,或者变坏后能令自己不那么累,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好孩子变坏孩子,有时候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是寻常家庭里发生的事,顶多只能引来父母的失望,长辈的痛心,以及坏孩子肆无忌惮的闯祸,可是如果这个已经学坏的孩子是高高在上,未来要继承整座江山的东宫太子,而且这个太子手里还有不大不小的权力,以及一群为了荣华富贵可以拼命的武将军士,那么这个坏孩子造成的危害可比寻常家庭严重得多。
李承乾已亲眼看到自己惹祸的后果,无数人头落地,无数家庭一夜间分崩离析,无数妇女老弱即将受尽一生屈辱,无数原本衣食无忧快乐成长的孩童不得不成为永世不可开豁的官奴。
一旨令下,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这一切,全因一个坏孩子惹下了一桩天大的祸。
李世民一生仇敌无数,从隋朝一直到如今,大唐的疆土越开越多,敌人也越来越多,李世民有胸襟气度,他从来不把敌人放在心上,但凡是无法化解的仇恨,无法互谅的敌人,那么,直接碾压过去,让敌人再投胎便是。
可是李世民没想到,自己曾经那么疼爱那么器重的嫡长子也成了他的敌人,不共戴天的那种。
这是李世民最痛苦的事,如果说以前他还沾沾自喜于“天可汗”的尊号,还有一种“我就喜欢你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却拿我无可奈何”的状态,那么直到今夜,嫡长子的背叛终于将他骄傲的外壳狠狠击碎。
李世民曾经背叛过亲人,不仅背叛过,还对亲兄弟痛下杀手,他的长兄就在玄武门内被他亲手射杀,他的父皇被他逼宫,迫不得已而禅位,他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可是今夜,他终于尝到被亲人背叛是怎样的滋味,原来竟是那么的痛楚,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万念俱灰,感到原来自己的一生竟然如此失败。
亲人的背叛,也终于被荡平,过程非常轻易,这本是一次不成熟的谋反,几个不成事的纨绔子弟商议出来的谋反计划,怎能敌得过这些历经百战老奸巨滑的君臣?此刻谋反的主犯正跪在他身前,李世民仍旧掌握着世间的一切生死,包括这个主犯的生死。可是……李世民仍感到痛心,痛到呼吸窒息,心如针扎。
该如何处置自己的亲儿子?
李世民盯着李承乾,神情瞬息万变,迟疑踌躇,眼泪也越流越多。
“承乾,你到底想要什么?要权?朕予你参知朝政,贞观四年朕便下过诏令,允皇太子‘宜令听讼’,并言‘惟尚书省不伏者,于东宫上启,令承乾决断’,朕每亲征出巡,皆由你监国督政,并授临机决断之权,……要钱物?去年朕颁‘皇太子用库物勿限制’诏,凡倾国库所有,皇太子但用之而不限,……要美色?这些年你东宫属官打着天家的幌子,四处搜罗天下美色,仅长安城周边雍州境内,一年向你进献的美女便不下百人,如此多的美女入你东宫且不说,你还好渔男风,豢养男宠,那个名叫‘称心’的男宠近年独得你宠,每有御史参劾,朕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李世民悲叹道:“权,钱,色,天下万物所纳,无非这些而已,承乾,你要的朕都给了,朕是天下共主,你要什么朕都给得起,只求你正心正意,苦学圣贤之言,帝王之术,将来毫无后顾之忧地继承这座江山,可你……究竟想要什么而没有要到,却来谋你父皇的反!”
李承乾垂头泣道:“儿臣……只想要命,父皇,时至今日,有些话儿臣说出来无所谓了,父皇早年疼我宠我,我深感父恩,常思报还,可是自贞观九年后,父皇为何对魏王泰的恩宠愈重,那时的儿臣还是个兢兢业业,勤学懂事的太子,未曾做出让父皇失望伤怀之事,父皇对他恩宠愈重,引朝野臣民议论,而致儿臣太子之位渐渐不稳,儿臣那时起逼不得已,为了保住东宫之位,遂与魏王泰明争暗斗,渐渐变了心性……”
“父皇,江山既是我的,何以如此恩宠魏王?父皇不妨自问,这些年魏王泰的王府,车马,仪仗,赐田等等,无不超出礼制许多,甚至连仪仗都与儿臣并肩而平,房玄龄,魏徵等老臣屡屡上谏,言父皇赏赐甚厚不妥,恐引朝野人心动荡,父皇您纳过谏吗?父皇宠他,想都不想便赐下赏赐,您可否想过,每赐他一分,儿臣这个太子的威望便削弱了一分,儿臣心中便更恨你和李泰一分!您问我为何变成这般模样,父皇,我告诉你答案,我被你和天下人逼成了这般模样!”
李世民闻言如遭雷殛,怔怔看着哭诉的李承乾,一时间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头晕目眩,几欲栽倒。
“贞观九年,你母长孙皇后去世,魏王泰常在朕面前哭诉丧母之痛,他的身子向来不好,每每哭到忘情,便有气短胸闷,四肢抽搐之险,再加上他自小勤奋好学,满腹经纶,朕深喜之,亦深怜之,故常有忘形之赐,朕知你不满,其实也是有意为之,让你深知危机而不敢懈怠,没想到你竟恨朕如斯……”李世民的脸颊痛苦地扭曲着。
李承乾泣道:“父皇既如此喜他怜他,贞观元年便当册封他为皇太子,儿臣也能留得一条活命,一生做个逍遥王爷,何苦册立了儿臣后又动摇心念,儿臣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一朝被废,焉有活命?父皇心存一念,可曾为儿臣的性命想过?”
李世民流着泪怒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该谋反啊!这些话你若早与朕言明,朕岂能不知利害?今夜你做下如此大逆之事,天亮之后便会举世皆知,朕纵是皇帝,也断然压不下这等大事,你教朕如何恕你?”
李承乾凄然笑道:“儿臣举事那一刻起,便不存活命之念了,今夜这般死法,终归好过将来废黜后被新君害死。……父皇,儿臣无话可说,这些年辜负了父皇和天下厚望,儿臣只求一死,求父皇处置。”
李世民老泪纵横,深深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入骨子里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李世民忽然转过身去,举袖拭了拭泪,语气却忽然便得冷冽如冰。
“来人,传旨,着尚书省礼部拟《废皇太子诏》。”
身后,李承乾释然惨笑,深深朝李世民跪伏。
“儿臣谢父皇恩。”
李世民脸颊痛苦地扭曲起来,这一刻心中之痛,尤胜当年玄武门内朝长兄射出的那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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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秋雨,不知何时已停了。
天边已蒙蒙亮,朦胧的曙光投射在长安城的街巷里,街巷内外,皆是残肢断臂,尸首遍地,无数府兵搬动着尸首,一刻不停地将这些曾经的袍泽搬上牛车,一辆辆牛车将尸首迅速运出城外。
各坊的坊官指挥着手下的皂役,打水冲洗着街巷里的血迹,一队队叛军手脚被缚,被长绳串成一条线,垂头丧气地在府兵们的押送下,走向城外临时搭建的俘虏大营,而一夜激战中被毁坏的民居,百姓们也纷纷调和着泥浆,搬运着砖瓦,一寸一寸地修复……
一切都在修复之中,努力恢复到昨日以前的风貌。
可是人心,却永远无法修复了。
这是一场内耗的大战,各有伤亡,胜负已定。
天刚亮,太极宫承天门的城头钟楼上,骤然敲响了节奏急促的钟声。
仿佛约好的信号似的,长安城内所有的宦官人家忽然打开了大门,朝臣穿着各色朝服,衣冠周正地朝太极宫汇聚而去,一如每日的朝会一般,神态从容,步履沉稳。
长安大街上,坊官和皂役们仍在奋力冲洗路面上的血迹,朝臣们的踏下的每一步,皆踩在雨与血混杂的青石砖上,留下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血脚印,仿若一本苦难深重的青史。
幸好,雨停了。(未完待续。)
贞观大闲人 第六百九十二章 风平浪静
仅仅一夜,一场有计划的谋反被迅速扑灭,来得快去得也快。
天亮后,长安城内已经清扫干净,数千尸首被迅速转移,街上除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有正在修复的民居,几乎已找不到任何激战过的痕迹,国家的力量,一抬手便将他们想抹去的东西抹去了。
太子谋反的消息早在夜里便开始疯传,从朝臣府邸传到百姓人家,天亮后当城门打开时,这个消息也随之传出了长安城,以瘟疫般的速度传往四面八方。
长安震惊,天下震惊。
这几乎是个不敢置信的事实,皇位继承人是最没有理由谋反的人,抛开父子亲情不提,太子与皇帝的利益永远是一致的,因为这座江山迟早会是太子的,可偏偏就是他谋反了,而且显然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
不知内情的人诧异,震惊,而长安城里知道内情的许多文臣武将权贵们,在得知李承乾谋反后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震惊,随即却释然。
长安城里的朝臣们对局势是看得最清楚的,他们清楚李承乾这个太子日渐尴尬和艰难的处境,也明白李承乾的心情,所以最初的震惊过后,朝臣们心里还是颇为理解的,他们都知道,李承乾谋反最大的理由或许并非当皇帝,而是给自己挣命,只求一条活路。
看似很可笑很荒诞的理由,但偏偏是事实。堂堂太子,天下第二人,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为了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却不得不匆促地笼络了一批将士,赶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匆匆举事谋反,然后,不出意料的失败。
钟楼的钟声连续不断敲击了一百零八下,钟声停,四品以上朝臣已集中在太极殿内。
李世民龙袍裹身,头戴玉冕,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朝会上。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朝会,自大唐立国以来,气氛如此凝重的朝会只有两次,一次发生在玄武门之变的第二天,高祖皇帝李渊惶惶不安地坐在金殿上,群臣朝班里,太子李建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春风得意的秦王李世民,没到一个月,高祖皇帝下诏禅位,李世民登上了那张世人向往羡慕的宝座。
今天是第二次,讽刺的是,两次都是天家父子手足相残后的结果。李唐江山这数十年,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优良传统,天家好斗,好权欲,所以对外能够威服四海,对内也是优胜劣汰,想当皇帝,先干掉几个亲人再说,表亲都不算,一定要直系,有实力的人才能享受最终的胜利果实。
今日的朝会便透着一股凝重紧张的气氛。
李世民面无表情坐在金殿上一言不发,旁边一名宦官走出来,大声宣念圣旨。
首先,解释了昨夜长安城发生的叛乱,叛军总计近万人,涉事武将百余人,为首者,大唐皇太子李承乾。
接着,宣念《废皇太子诏》。
“……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
“……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倡优之技,昼夜不息。狗马之娱,盘游无度。”
“……既伤败於典礼,亦惊骇於视听。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
这些都是评价李承乾的原话,当然,没一句好话,事实上整篇圣旨都没有一句好话,全是历数李承乾如何罪恶,如何残暴的评语。圣旨最后,终于落音。
“……承乾宜废为庶人。朕受命上帝,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况乎冢嗣,宁不锺心。一旦至此,深增惭叹。”
自古以来,谋反一直都是大逆之罪,位列诸罪之首,处置谋反非常的简单粗暴,那就是杀,不仅杀主谋从犯,连九族亲眷都不放过。
可是这道圣旨里,处置的结果似乎与以往不同,李承乾最终只是被废为庶人。
下面的朝臣惊疑不定,谁也不明白李世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常理来说,李世民几乎可以算是靠谋反上位的,这种人生平最忌讳的往往也是谋反,永远不希望有人效法他当年的事迹,任何涉及到谋反的人都应该毫不留情地杀掉,包括亲儿子在内。
可是李世民却偏偏给谋反的主谋留下了一条活路,只是被废为庶人,只能说,冷酷无情的帝王在承受被亲人背叛的痛苦之后,终究还是为亲情留下了几分情面,做给天下人看也好,宠爱儿子也好,或是安慰自己的良心也好,李承乾的命保住了。
然而,李承乾只是个特例,帝王终究是冷酷无情的。
宦官宣念的第二道圣旨,便将他冷酷的一面淋漓地展现出来了。
谋反从犯李元昌赐自尽,杜荷,赵节,李安俨,常迎望等全部枭首示众,并诛连九族,东宫属臣张玄素,杜正伦等督导不严,涉事株连,免职下狱,陈国公侯君集涉事,除爵免职下狱,朝中原太子阵营的朝臣百余人,免职的免职,流放的流放。
唯一一个处于风暴中心却幸免的人,是东宫左庶子兼太子詹事于志宁。早从贞观九年,李承乾渐渐变坏开始,于志宁便不停劝谏李承乾改邪归正,常常因言辞激烈而与李承乾发生冲突,不仅如此,于志宁还学会了典型的后世老师的套路,学生不听话就告状到家长那里,所以这些年于志宁屡屡向李世民面谏,不停的与李世民商议如何纠正太子的恶习,如何引导太子勤学向善等等,凭心而论,在教导太子这方面,于志宁已做到仁至义尽了,李世民对他的表现自然很清楚,所以这次太子谋反,东宫所有属官几乎全部贬谪落罪,唯独放过了于志宁。
一场大规模的朝堂清洗,在李承乾谋反事败后的第二天,就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开始了。
…………
太极宫气氛紧张凝重的朝会正在进行时,长安东市的广场上,李安俨,杜荷,赵节,常迎望等从犯五花大绑,静静跪在广场中间,周围府兵戒备森严,围观百姓人山人海。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蹄声如雷霆般狠狠敲击在众人的心头,百姓们非常迅速地主动让出了一条道,而广场中间的李安俨等人脸色一白,浮上惊恐绝望之色。
骑士并未下马,手中高高举着一卷黄绢,坐在马上大声道:“奉圣谕,李安俨,杜荷,赵节人等,事涉谋反,罪极不赦,枭首!”
一排刽子手早已等候一旁,闻言立即上前,验过人犯正身,雪亮的大刀狠狠劈落,数颗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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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村。
长安城的热闹并未在太平村掀起太大的波澜,事实上李素今早连朝会都没参加。
李承乾谋反,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有李素的影子,甚至李承乾谋反仓促发动都是李素直接造成的,但今日长安城的热闹李素仍没有参与,如此说来,倒真有几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境界了。
当然,这种事是不能拿出来炫耀的,如果李素心性够狠的话,应该反过来把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包括那位胖得像猪一样的魏王李泰,否则李素做过的事如果暴露到李世民面前,杀他一万次都不冤枉。
一夜激战,李家也是伤亡惨重,部曲十余人牺牲,老爹李道正受了不轻的伤,还有郑小楼和王桩等,皆是重伤在身。
敌人尽数伏诛,一夜的清理,天亮以后,李家主仆人百余人从窑洞搬出来,回到了太平村。
幸运的是,昨夜敌人追杀至李家后发现中了空城计,暴怒的敌人马不停蹄继续追杀下去,没有时间把李家一把火烧了,所以李家众人回到家时,府宅基本仍是原样,不需要修复,连财物都一点没少。
回到家后便是一阵人仰马翻似的忙碌,一上午过去,众人各归原位,基本安顿妥当。
郑小楼,王桩和他婆姨都从昏迷中醒过来了,郑小楼还是那副臭脾气,受了重伤也一声不吭,面对李素真挚的道谢,他只扔了一记鄙视的白眼,然后翻过身继续睡过去。
家中诸事安顿好了以后,李素又去了王家,将王桩和他婆姨送了回去,面对王桩爹娘心疼焦急的模样,李素心中也非常难受,急忙温言安抚,并且自承罪错。
下人从长安城请来了最好的伤科大夫,悉心将李道正,郑小楼和王桩等人的伤口敷了药,王桩和他婆姨的气色一直不大好,李素又急忙命人从家里取来最好的补药,按照大夫的嘱咐,李素亲自给王桩熬药,忙活过后,一上午也过去了。
王桩的伤很重,胸口被劈了一刀,后背也挨了两刀,夜里激战之时,是他和婆姨周氏拼死挡在李道正前方,护住了李道正和窑洞里的妇孺,最后王桩夫妻二人失血过多,力竭而昏迷过去。
李素打从心底里感激,这种感激之情偏偏还不能当面说出来,从小到大的兄弟,说“感激”“道谢”之类的话未免有些矫情,王桩也会不自在。
周氏被翁婆扶进了内室养息,王桩睡在堂上,李素盘腿在一旁陪着他,见周氏走了,李素这才悄悄凑到他耳边,问出了久萦于怀的疑问。
“你昨夜赶来窑洞护我爹周全,这个我能理解,但你婆姨居然也如此深明大义陪你赴死,老实说……你给你婆姨灌迷魂药了?滥用违禁药犯法你造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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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但是会比较晚。。。很晚。。。(未完待续。)
贞观大闲人 第六百九十三章 疑窦难解
李素以前对周氏的印象一般,王桩成亲好几年了,作为同村发小,李素对王桩的婆姨却始终无法产生太好的印象,因为她的泼辣。
周氏确实很泼辣,泼辣的程度与她的实力成正比,据说她的娘家的老爹曾是某位将军帐下亲卫,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所谓“亲卫”的意思,差不多与后世的特种兵相似,或许更强一些,忠心是首要的,其次是身手,没有一身高强超凡的功夫,没有以一敌十甚至敌百的武艺,是没有资格当亲卫的,亲卫往往是将军的第二条命,他们用自己的肉身为将军筑起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将军身边的亲卫若死光了,这位将军差不多就可以上路了,否则,但凡还剩一个亲卫,将军都有翻盘的可能性。
周氏完美地继承了她老爹的一身超凡武艺,身手之强悍,李素虽没亲眼见过,但经常看到王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偶尔还带着半个熊猫眼,足以说明一切,有时候连李素都忍不住慨叹。王桩的身手不算最好,但力气却真的不小,第一次入伍府兵便被选进了陌刀队,一位力扛山鼎的陌刀手,战场上舞动二十多斤的陌刀虎虎生风,活脱的人肉搅拌机,回到家却被婆姨轻轻松松想揍就揍,而且揍得响亮,想揍成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王桩纵然还手亦无济于事,往往被揍得更惨,李素有时候设身处地想想,还真觉得这么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王桩死皮赖脸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直到昨夜,周氏义无返顾陪王桩赴死,夫妻并肩击敌之后,李素对周氏的印象终于改变。
很实在的女人,她对救援李家或许没兴趣,但她昨夜在窑洞前说的话却非常清楚,她只是陪她家男人赴死。
李家欠他们夫妻的恩情另说,李素实在很为王桩高兴,高兴他娶了这么一位愿意为他赴死的女人,生活里的油盐酱醋消磨了意志,也冲淡了感情,世上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在陪你共同经历了油盐酱醋的日子后,还愿意陪你同生同死,那么,这个人一定一定不要让她真的死去,她是最值得珍惜的。
拍拍王桩的肩,李素笑得很开心。
“有句话迟到了好几年,但我一定要说出来,迟到总比不到要好,……王桩,恭喜你娶了个好婆姨,以后踏踏实实跟她过日子,多生几个娃,王家有贤妻若斯,十年内定然富贵发达。”
王桩咧嘴一笑,眼中也浮起几许喜悦欣慰之意,看来昨夜的经历,对夫妻二人的感情来说,也是一次难遇的洗礼和升华,王桩心中对婆姨的爱意更深了。
“我就不客气收下你的恭喜了,对了,为何这句恭喜迟到了好几年?几年前我成亲时你为啥不说?”
李素露出同情之色:“你夫人如此剽悍,老实说,以前我真没法违心说什么恭喜,我这些年想的是你会不会某天被婆姨活活揍死,然后每年清明节上坟我又得多跑个坟头上香烧纸……”
王桩脸有点黑:“……我本已受了重伤,侥幸活了下来,如果再被你活活气死,我算不算古往今来死得最冤枉的人?”
二人大笑,笑声渐渐低了,李素深深注视着他,道:“你本已成家立业,我做的事情很危险,所以这次我没有叫你,以后你也莫再冒险了,我背不起王家的债,更没法还他们一个儿子,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桩憨笑道:“道理谁都懂,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上有老,下有妻,谁不希望一生平平顺顺无风无浪活到老?可是……昨夜是你家的事啊,跟我家出事有何分别?事到临头,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想也不想抄刀便走了。”
“以后你……”
王桩忽然打断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李素,你与亲兄弟没啥分别,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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