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王呈脸色时青时红,瞪大了眼睛却久久讷讷无语。
李素悠悠地道:“时也,势也,审度而行之。那家门阀纵然根基牢固,千年底蕴深厚,可是想趁大灾而作乱,重演当初高祖皇帝晋阳起兵,妄想占了李氏江山,恐怕有些自大了吧?王家主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一族掌令,见识阅历自比我们这些黄毛小子更多更广,请问王家主,你真的对他们有信心吗?”
王呈终于露出了犹豫之色,李素冷眼看着,颇为欣赏地笑了。
欣赏的其实并非王呈的识时务,事实上李素并不觉得自己一番话可以让他做出不同的选择,一切还是因为利之所趋。
李素敢肯定,自李绩所部兵马对王家形成合围之势的那一刻起,王呈便已有了决定,他带了一群儒生士子气急败坏跑来晋阳城理论,这个举动本身就是一种含蓄的服软,向朝廷低头承认自己错了,否则以王家家主之尊,在明知朝廷已怀疑他的情势下,哪里还敢进晋阳城?他敢来,证明他已意识到王家的危势已迫在眉睫,朝廷在他家门口摆出兵马可不是吓唬他的,审时度势之下,王呈不得不服软,不得不亲自进晋阳城。
李素欣赏的,却是王呈的演技。
明明已服软了,可偏偏在他和李治面前还要做出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仿佛王家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今日服软我是给你面子之类的模样。
政治人物的基本技能,演技必须要精湛,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一言不合就飙演技,感人搞笑或是催人尿下,全看当时的剧本怎么安排。
王呈此刻的演技很不错,至少李素觉得自己的火候做不到这般炉火纯青。
良久,王呈抬起头瞪着李素,嘿嘿冷笑:“老夫看出来了,李县侯,你这是祸水东引,大家心里清楚,王家与此事无干,可你把这顶谋反的帽子硬生生扣在王家头上,王家若欲自辩,只能发动王家的力量,把幕后那人揪出来才能自证清白,而朝廷则完全可以壁上观,李县侯年纪轻轻,心思倒是狠辣周全,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终于信了这句话了。”
李素正色道:“家主此言差矣,既然非把话说透了,下官斗胆问一句,王家果真清白么?清不清白,大家心照不宣便是,如今情势已明朗,纵然下官今日不与你说这些,敢问家主如何决断?还是愿意跟他们一路硬扛到底?”
李治这时插言道:“王爷爷,我大唐立国后,高祖皇帝和父皇可曾有半点亏待王家之处?若有,请王爷爷直言,小子回去禀奏父皇,父皇必会自省,给王家一个交代。”
一搭一唱,王呈神情愈发犹豫了。
这时,县衙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方老五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内,满头大汗地抱拳行礼,道:“禀侯爷,城外有乱民攻城!”
李治和王呈闻言大惊,李素却不见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地挑了挑眉梢。
“乱民人数几何?军械若何?城门可曾关闭?”李素镇定地问道。
方老五道:“乱民从东西两面城外而来,小人大致看了看,大约七八万人上下,乱民未披甲,兵器大多是铁锄,竹竿,柴刀之类,鲜少有持大唐制式军械者,付将军见远处城外冒出黑压压一片便觉得不对劲,马上下令迁灾民入城,紧闭四面城门,严命以待。”
李素点点头,然后眨了眨眼,狐疑地望向王呈:“王家主,这该不是你的手笔吧?数遍晋地,只有王家才有此胆魄气度呀……”
王呈一呆,接着勃然大怒:“安敢血口喷人!王家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顾不得自辩,王呈说着忽然垂下头,脸上的阴森怨毒之色一闪而过。
李素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知道这阴森怨毒之色并非冲着他而来的,想想也冤,帮他们背了黑锅也就罢了,却趁着王家家主进晋阳城,悍然煽动灾民攻城,此举不仅直接造了朝廷的反,还将王呈也陷入了险地,显然存了一锅全端的杀念。
感情破裂了,交易作废了,李素敢肯定,王呈现在肯定如被负心薄幸郎抛弃的纯情少女一般,由爱生恨,由粉转黑了。此刻他心里想的必然是如何把那家门阀大卸八块。
…………
…………
庭院众人一片沉默,县衙庭院外,王呈带来的一群儒生名士则悉悉索索一片慌乱,不少穿着青衫头戴纶巾的儒生想进庭院劝家主逃跑,但看到王呈铁青阴沉的脸色后,儒生们非常识趣地退回了庭院外,焦急地等待家主的决断。
轰!
城外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巨响,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远远传来,庭院内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果然是灾民作乱!果然是真正的举旗造反,事情终于闹到不可收拾了!
“王家主,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快说实话!你真打算让整个王家为那些贼子陪葬吗?今日城外之敌本官或许无法退之,但杀你祭旗壮威却易如反掌!不管你们是否清白,王家就是这次攻城作乱的主谋,朝廷兵马必将王家杀个鸡犬不留!”李素忽然厉声喝道。
王呈猛地一激灵,抬头看着李素凛然且带着杀机的脸色,王呈咬了咬牙,使劲一跺脚。
“好个卢家!竟敢落井下石,太原王氏必与你不死不休!”
李素眼一亮,急忙追问道:“卢家?范阳卢家?原来竟是他们?”
王呈瞥了他一眼,怒哼一声,没理他。
李素不计较,不失时机地问道:“范阳卢家祖业在河北道幽州易州一带,他们为何跑到晋阳煽动作乱?”
王呈怒道:“天下门阀旁支繁多,遍布天下,谁说卢家便只能在范阳活动?我王家也有旁支在幽州,怎样?哪条王法说不准许了?”
李素失笑,这老头,自打刚才把卢家抖出来后,心里便憋了一股火,嗯,算了,不跟老人家计较……
“卢家在晋阳的旁支是哪一支?他们住在哪里?”
“晋阳城外北面四十里,石佛村……”王呈仿佛泄去了浑身的力气,虚软无力地道。
“王桩,方五叔!”李素扬声大喝。
“在!”二人抱拳。
“石佛村卢家,拿人!无论主仆全部锁拿!”
“是!”
看着二人领命而去,王呈呆愣片刻,道:“此时乱民攻城,晋阳被围,你们……如何出城拿人?”
李素忽然展颜一笑,朝他眨了眨眼:“或许……城外的乱民忽然良心发现,自动自觉给我们让开了一条道呢?”(未 完待续 ~^~)
贞观大闲人 第六百一十四章 图穷匕见(下)
王呈是王家的族长,族长已当了很多年,大约隋朝开始他便是王家说一不二的瓢把子,一言一念而定家族兴衰的那种顶尖权力人物,虽然本身并未在朝堂中任职,但王家门下直系子侄辈和豢养的儒生们在朝堂和地方上任职者颇多,所以王家才有这么大的权势,能居于有名的七宗五姓之一,权力,金钱,地盘,名望,还有文化,这些全部加起来,才是一个千年门阀真正的底蕴。 ≦
按说以王呈久经风浪的阅历,这个时期正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阶段,怎么也不该吃亏上当受骗,只不过王呈却没想到,今日竟在两个小辈面前栽了个跟头,这个跟头栽得不轻,一句话脱口而出,硬生生把王家这艘大船掉了个头。
轻敌是大忌,王呈今日便轻敌了。从见到李素的那一刻起,王呈便一直没怎么瞧得上眼,第一印象就把李素当成了不堪与敌的黄毛小子,先便存了轻视的念头,莫名其妙便有了一种绝世剑客对阵江湖小菜鸟的优越感,然后……阴沟里翻了船,栽在小菜鸟手里了。
当李素派人出城要拿下卢家时,王呈的脑子轰地一炸,脑中马上闪过一个念头。
被坑了!
远处震天的喊杀声惨叫声仍遥遥传来,可谓惊天动地,举城惶然,县衙的庭院外,不时看到穿着皂服的差役惊慌失措狼奔豕突,匆忙的身影一下又一下地从圆拱门外闪过,空气中甚至隐隐能闻到一丝丝烧焦的糊味……
一切的景象,看在王呈眼里都是那么的真实,任何人身处这样的环境里,都会毫不怀疑地觉得确实有乱民在攻城,而且声势浩大,李绩的并州兵马还堵在王家门口,根本无暇救援,城中守卫薄弱,不堪一击,晋阳城危在旦夕。
这等危急时刻,乱民破城近在眼前,王呈第一反应就是被卢家坑了,卢家单方面撕毁了协议,不仅要造朝廷的反,还顺手把王家给端了,所以抓住了王呈入晋阳城的绝妙时机动攻城,显然打着鸡犬不留的主意,王呈的第二反应就是愤怒,羞恼,堂堂千年门阀的族长居然被人卖了,这口气怎能忍?李素在旁边一声断喝,王呈毫不犹豫就把卢家给捅了出来,大家都别想好过。
可是,直到李素吩咐下面的人出城拿人时,王呈这才猛然惊醒。
自己确实是被人坑了,但坑他的人不是卢家,而是面前这个李素!
演技啊,足够拿十个小金人的演技啊,全城的军民都是群众演员,而且都是非常称职的演技派群众演员,震天的喊杀,惨叫,不时传来的轰然巨响,空气中烧焦的味道,还有每个人匆忙经过庭院时的惊惶表情,李素恰到时机的断喝逼迫……
“英雄出少年,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李县侯的风采,老夫今日总算领教了,盛名之下无虚士,老夫佩服!”王呈仰天哈哈大笑,眼中寒芒闪烁,羞怒交加。
李素面色平静,朝王呈眨眼,一脸迷茫状拱手:“王家主何故笑?下官实在不懂您的意思……”
“哈哈,好!好个李县侯,世上有胆子算计老夫者,怕是绝无仅有了,多年以来老夫自鸣得意,以为无人敢欺,太平粮吃久了,心思便懈怠了,今日这个跟头栽得不冤,不冤!”
李素一脸虽不明但觉厉的表情,拱手乱赞:“不愧是千年门阀的族长,说话端的深奥难懂,却莫名其妙的人深省,下官都不知道该深省什么,但是……确实好厉害啊!”
王呈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又开始玩爆体了……
二人如同和尚打机锋似的你来我往,心知肚明此刻所言无益,该说的都说了,该背叛的也背叛了,李素兵不血刃得到了关键的信息,而王呈,则一败涂地。
情势无可再挽,王家被李素硬生生拉回了朝廷的阵营里,盟友都卖了,王家此时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铁了心跟朝廷站在一起。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斗法,胜负已分。
唯独旁边的李治仍是一脸狗看星星般的茫然,当他现二人的对话自己越来越听不懂时,李治终于急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在说什么?能解释一下意思吗?能不能不要当我不存在?”
王呈铁青着脸,冷冷瞥了李治一眼,然后朝李素嘿嘿冷笑:“手段领教了,老夫今日认栽,该办的事,自有王家来办,不劳朝廷动手,这里毕竟是晋阳!”
李素微笑着行礼:“如此,下官多谢王家主了。”
指了指李素,王呈冷冷道:“今日所赐,老夫记下了,来日必有报还!”
李素无辜地眨眼:“下官年轻言微,王家主该不会以为是下官的主意吧?临出长安前,陛下召下官奏对,下官在晋地的一切举动皆是陛下所授,王家主,冤有头,债有主啊,千年大门阀拿下官一个小小县侯撒气,说出去也不妥呀。”
惹不起千年门阀,被这种庞然大物惦记绝非好事,迟早家破人亡的下场,所以李素毫不犹豫把李世民拉进来背了这个黑锅,只要晋阳之乱处理得漂亮,他相信李世民不会拿他怎样的,顶多也就是个功过相抵,这个没关系,他不在乎。
王呈神情一滞,果然……又上当了,惊疑不定地朝李治看了一眼。这次学聪明了,也不表态,只是扔下两声阴森的冷笑,拂袖扬长而去。
不长记性说的就是王呈这种人,刚被坑过一次,心里对李素仍存着轻视,顽固老观念害死人,他总认为王家是千年大门阀,他王呈辈分甚高,与天家的关系匪浅,就连李世民见了他都得恭敬地叫一声“世伯”,这么大的基业和势力,一个小小的县侯怎敢冒此大不韪,当面坑王家的族长?所以李素把李世民抬出来后,由不得王呈不怀疑。
如果这件事是李世民在背后指使,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县侯没胆子干的事,皇帝必定有胆子干,敲打也好,警告也好,大唐立国后的两代帝王,对他们这些千年门阀心存忌惮和戒意,这是举世皆知的事,如果李素所言属实,今日胆敢主动坑王家,那么证明帝王对门阀的不满已经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步,甚至于离撕破脸就差那么一线了。
这个问题,比眼前一大堆的麻烦更重要,王呈必须要严肃对待,回去召集核心族人细细研究商讨,论证一下帝王对王家的态度到底不满到什么程度,以此来调整王家未来十年甚至数十年的战略展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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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王呈领着一群儒生怒气冲冲离去,李素挺拔的身躯仿佛被戳破了的皮球,猛地泄了气,虚脱似的瘫软在庭院中,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巾擦了擦汗。
李治气得直跳脚:“子正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刚才一来一往的到底在说什么?看王爷爷的模样,似乎上了你的恶当,你到底怎么坑了他?你快告诉我呀!”
李素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庭院外,道:“殿下你听听,乱民攻城的喊杀声还有吗?”
李治一愣,支起耳朵听了一阵,然后奇道:“不说不觉得,咦?不是乱民攻城吗?为何突然没动静了?对了!刚才乱民围城,城里根本不可能出去,你派人去城外卢家拿人岂不是乱命?还有还有,王爷爷带着人也出城了,你们好像都对攻城的乱民毫不在乎,实在是太侮辱乱民了……”
语声一顿,李治忽然倒吸了口凉起,颤巍巍指着李素,惊道:“攻城……是假的?是你派人在城外干的?你……你实在是……”
“实在是胆大包天对吧?”李素横了他一眼,悠悠地道:“殿下还记得那两万并州兵马吗?前些日乱民频繁下山屠戮村庄,我请李伯伯领兵推进,以为震慑,期间还派出去一支五千人的兵马不知所踪……殿下当时问过我,我没告诉你,今日你应该明白这五千人我用来做什么了吧?”
李治仍一副无比震惊的模样,呆呆地点头:“明白了,这五千人你令他们乔装乱民,佯攻晋阳,震慑王家族长,王爷爷被攻城的乱民一吓,又被你一声大喝,马上就把卢家卖了……”
李素笑道:“五千人演出五万人攻城的场面,将士们实在辛苦了,完成得不错,王家主倒也不是蠢货,马上就现上当了,可惜……终究还是晚了点,该卖的都卖了……”
李治惊奇的神色里带着几分崇拜,先点头,然后再摇头,叹道:“父皇曾不止一次夸你心思灵巧,果决明断,且心智凡,故而常夸你是我大唐少年英杰,自我认识你以来,却只见你懒散倦怠的模样,并无甚出奇之处,直到今日,治方知子正兄之大才!”
李素懒洋洋地道:“夸,继续夸,往死里夸,今日有闲,我多听几句赞扬不打紧的,夸我的辞藻不妨再华丽一点,最好回房作一篇四六骈赋专门用来夸我……”
李治白眼一翻,果断略过这个不要脸的话题,道:“既然幕后之人已浮出水面,那么咱们……”
“咱们什么都不用做,而且不能做,别忘了,门阀不能轻易动的,就算要动,也不该由朝廷去动,看到你家王爷爷刚才出去时的那张脸了吗?”李素嘿嘿坏笑:“我敢保证,不出三日,卢家可以在晋阳地面消失了,那些被卢家藏在山谷里的灾民,也该一批批出山,到晋阳城外领赈灾粮了……”
李治神情忧虑地道:“晋阳地面上的卢家只不过是范阳卢家的一个分支,王家若对卢家动手,范阳卢家会不会……”
李素身子往席子上一倒,又恢复以往懒散的样子,悠悠地道:“就算两家打出脑浆子,关我们什么事?殿下,我们只是来晋阳给灾民赈济粮的呀……”(未完待续。)
贞观大闲人 第六百一十五章 壮士断腕
既然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就一定要推得干净点,千万不能再沾上。
李素现在的态度很干脆,摆明了就是来赈灾的,他和李治代表朝廷,朝廷天使来到晋阳,晋阳的乱局情当没看见,来到晋阳的目的很单纯:赈灾,抚民,除此之外,天塌下来也由晋阳本地的门阀去顶着,朝廷天使不管。
责任推得很干净,而且算计得很阴险,悄无声息就把王家坑了,王家的家主怒冲冲而来,最后怒冲冲而去,结果却完全不一样。
是日,原本严严实实堵在太原王氏门口的李绩所部并州兵马突然奉命撤退,李绩一声令下,黑压压的兵马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人心惶惶欲哭无泪的王家上下也终于松了口气,面面相觑间,纷纷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幸福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肿么回事。
并州兵马总归堵过王家的门,这事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
兵马撤回晋阳时,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单枪匹马亲自登门,态度很谦逊,语气很诚恳,道歉加解释,连称是误会,总之一句话,兵马并非针对王家,而是打算上山剿匪的,结果军伍里的文吏不省心,拿了一份过期的军事地图糊弄将军,李大将军一不小心就信了,后来一不小心就把兵马堵王家门口了,搞得大家这么尴尬,放心,李大将军已帮王家报了仇,那个不省心的文吏已被大将军种进土里了……
借口搬出来鬼都不信,偏偏王家的家主信了,不信都不行,面对杀人如麻的名将,王呈的态度平静,架子端得很稳,不卑不亢,言语温和,什么借口无所谓,你说什么我都信,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李绩登门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过场走完,李绩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兵马撤走的第二天,王家开始有了动作。
千年门阀世家,经营盘踞晋地数百年,枝繁叶茂,名震一方,门下儒生名士无数,明里暗里还有着自己的武装力量,既然存了收拾卢家的打算,自然出手便不必再留情面了,背叛盟友也好,为除恶自保也好,当初暗里达成的协议成了负心薄幸郎的山盟海誓,一朝翻脸,下手无情。
与李素短暂交锋过后,王呈明白了朝廷的底线。
晋阳乱局必须平息,朝廷也必须揪出一方杀一儆百,煽动乱民造反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否则以后每逢灾年便有门阀起而效仿,李家还过不过了?所以,这次必须有人为此事承担责任,不是王家就是卢家,至于到底是哪一家,你们自己看着办。
毫无预兆地,李素便把王家和卢家关进了一个斗兽笼子,王家和卢家别无选择,能活着走出笼子的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王家动手了,这是李素布下的死局,王家解不开,卢家也解不开,两家不管心中对李素有多大的怨气和仇恨,也得先把对方干掉再说。
短短三日,晋阳地面风云涌动,杀气盈野。
首先是王家门下的儒生名士们制造舆论,讨逆檄文漫天遍野,有的以书面形式四处张贴,有的则在民间百姓里口口相传,卢家煽动乱民谋反的证据被王家一筐筐的抬了出来,至于这些证据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这个时候已没人在意,看在百姓和士子们眼里,卢家就是大逆不道的黑心门阀,必须认罪伏法并且死一万次都不冤枉的那种。
长安朝廷君臣的仁德开始在晋阳渐渐广为流传,仿佛后面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徐徐推动,莫名其妙间,大唐君臣心系百姓黎民,大灾之时不离不弃的说法渐渐成了晋阳地面的主流声音,朝廷咬牙勒紧裤带,紧急从各道各州调集粮食,赈济灾区,天使官员日夜操劳任劳任怨,就算被无数不明真相的群众诋毁辱骂仍不怨不嗔,勤恳踏实地做着本分的工作……
卢家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李素和李治二人却成了万家生佛的活菩萨,剧情逆转之快,连李素都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摆出怎样的姿势来迎接万民的景仰。
舆论啊,舆论的力量实在是不可小觑,李素这时也深深体会到千年门阀的底蕴是多么的可怕。一夜之间化黑为白,自己地盘上翻云覆雨,左右民心,偏偏百姓们还非常乐意买帐,王家说什么百姓信什么。
至于卢家,骤然被王家背叛,卢家这时也急了,门下的儒生们也忙着辩解,可对晋阳的百姓来说,卢家终究只是范阳本家的一个分支,而且迁来晋阳的时间并不长,根本还未取得百姓的认同,范阳本家的布局太仓促,也没想到盟友会在背后捅刀子,在晋阳这块地面上,王家才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有着左右地方官府和民心的本事,卢家想在晋地与王家斗法,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没占,从王家动手的那一刻开始,卢家便注定了败局。
铺天盖地的指责斥骂朝卢家席卷而去,卢家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王家摆出来的证据无法反驳,真里掺着假,假里掺着真,欲辩而不能,而且论在晋地的地方士族势力,卢家根本不是王家的对手,当王家一声令下发动起了晋阳各村各庄的地主富户们对卢家口诛笔伐时,卢家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短短数日之内,民间舆论的基调已被王家强行定下,卢家一败涂地。
并州兵马撤走的第五日清晨,位于晋阳城北石佛村的卢家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好事者进门发现,卢家上下百余口,无论男女老少妇幼,全部悬梁自尽,无一幸存,只剩了一位老管家跪在庭院内痛不欲生嚎啕大哭。
晋阳官府迅速派出仵作差役追查,不到一日便结了案。
结论很简单,“畏罪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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