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这一眯盹,可睡死了,天就大亮了。
“咚咚!”
小哥仨迷迷糊糊梦中,惊慌失措的把事和事连在一起,又以为‘小嘴子’、恶霸啥的来骚扰滋事呢?惶惶如惊弓之鸟,忧忧如草木皆兵,吉增这回快速的把枕头底下压的手枪,拽出来,倚着枕头当掩体,枪口对着房门,一旦有人闯进来“当”的就发射。吉盛这回也不知哪来的豹子胆,头晕目眩的下地,把半铜盆子尿端起来对着房门,谁撞开房门,就泼个落汤鸡。吉德这会儿倒沉得住气,起身坐在炕沿上,用手压压吉增跟吉盛,刚张嘴要问是谁,就听老掌柜的说话。
“开门小爷们,日头爷照屁蛋子了,该晾褯(jie)子啦!”
小哥仨六只眼对直了,“老掌柜的!”心说:真俏皮,还逗嘘呢?吓毛兔子了,虚惊一场。“哎!这就来。”吉盛应着放下铜盆儿,就去拽下门闩,打开房门,一股凉气扑身而来,打个寒战。“风凉吧,一宿还没折腾够啊,小嘎豆子?”老掌柜的一脸的和气,似乎啥也没发生,风平浪静,不失关东人遇事不惊特有的诙谐幽默,调侃着。
一宿的闹腾,生死攸关,小哥仨好似乱箭穿心,伤痕累累,见老掌柜的这样关怀呵护,那种远离父母孤独无助的游子心情,对老掌柜的产生了像似子对父的那种感觉,有了依靠。又看老掌柜的还如此的豁达轻松,油然而生一种感激,一种敬意,一种尊重,一种依赖。吉德从炕沿儿上秃噜跪下,匍匐跪行,抱住老掌柜的双腿,泪如雨下,嚎啕大哭,“大爷!大爷!俺给你老磕头了!”吉增光膀提溜没扎裤腰带的裤子,吉盛手里拎个裤子,刷刷跪下,“咣咣”磕着响头。老掌柜的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像似孝子认父,闹得手足无措,措手不及,又惊恐无状的莫明其妙,瞠目结舌,“哎、哎,这、这,咋的了吗一大清早的?啥事体,过一宿叫小爷们行这么大礼呀,咱这噶达可不兴这个?爷们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再就跪祖宗跟父母,咱算啥呀,干亲不算干亲,八杆子拨拉不着的烧火棍吗?叫大爷,就那么一说,江湖上扯着玩的,忘年交!”老掌柜转而一想,又意外惊喜,喜洋洋的哈腰扶着吉德的头,揉搓摸擦,吉德哭诉得泣不成声,“大爷之义举,胜过再造父母,赛似父母恩德。恩重如山,情深如海。俺感激涕淋,无以为报,惭愧之至,请受侄儿一拜!”
小哥仨从地上爬起,整装穿衣,把老掌柜的让到炕沿上坐好,郑重地以孔孟之礼,磕头答谢。
老掌柜的哈哈地说:“折腾够了吧,区区小事儿,何足挂齿?咱们爷们谁跟谁呀,不好见外呀?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朋友三个帮,出门在外,谁用不着谁呀?好了,快起来。头也磕了,情也还了,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该吃饭了。吃完饭,该土豆搬家,滚球子了!”老掌柜的说着,下炕扶起三兄弟,乐呵呵的叫拿好东西,领到柜头,“看看,早饭早叫人送来了。我先吃过了。一大柳条篮子又白又暄大发面馒头,吃两个就成猪了?一大海碗五花三层大肉片儿炖雪里红大豆腐,又不腻又拉馋。一大瓦盆,稠稠的小米绿豆粥,又解渴又溜缝。咋样?狗撵猪,哼哼的!闻着,就诱人胃口。豁牙子啃气球,嗑 [客] 啥气儿呀,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在哪吃呢?大小伙子,饭量大,撒欢儿,开造吧!”
小哥仨折腾一宿,早是饥肠辘辘,也不管啥猪不猪了,狼吞虎咽,稀的干的一起造。
老掌柜的目睹了一顿风卷残云,盆碗见底吃的惨相,心里乐开了花:多好的孩子啊,跟咱那大孙子一样,唬里唬哧的能造?
小哥仨,撑的是放屁直打嗝,不住的叫饱。
老掌柜的从柜台下,捞出香喷喷、黄秧秧三根大麻花,嘿嘿地说:“这还有干荷呢,咱没啥送的,也拿不出手,别争别抢,一人一根儿,带在路上,饿了垫巴垫巴?这可是远近闻名的‘一尺半’,香酥崩脆!”吉增瞅了说:“你老天拔地的,留着自个儿造吧!”吉德一看,没发客气了,就说:“大爷,俺就石头砸碾子,实打实了!路窄人宽,不客气了啊?”说着,就对吉盛说:“老弟,揣包里,别凉了大爷的一片好心啊咱?”吉盛哪还再客气,稀罕巴嚓的装进包袱里。
一切收拾停当,老掌柜的叫打杂的看门,自个儿领着仨小爷们出了客栈大门,上了去大车店的道上,老掌柜说:“僰(bo)人(古代西南少数民族)迁徙,从闯氐羌人(北方人)的地界跋山涉水,这一步千难万险啊!你们啊,从齐鲁大地奔这噶达的松花江下江,也难啊!”
日头爷在秋末冬初东北这噶达,一露头儿还垂死的显示出些往日的娇娃脸儿,晒得背上暖融融的。迎面“嗖嗖”的小西北风,鸡争鹅斗的吹得阴冷,使人身前背后负阳抱阴两重天,很是不舒服。
爷们几个边走边唠,吉盛遗憾地在哈埠没遛达上,就问些城里的一些事儿,哪繁华哪好玩儿。老掌柜的一顿白话,这是道里道外当间儿,杂巴凑。啥叫道里,啥叫道外,就像分头中间擗的缝儿,是由铁路穿过的地场分的。道里是富人跟洋人居住的地界,道外是穷人跟苦巴力住的地场。热闹繁华要属南岗。老毛子的秋林洋行啊,电影院、花业、烟馆、酒馆、宾馆哪,一扯,肠肚子扯出了不老少。
到了大车店门口,敞门道子,没有门,榛树棵子夹的院,杖子已是七扭八挣,还豁牙露齿的。院里一溜的茅草坯房,窗户纸破损得七零八落的净窟窿眼子,小风一刮,“唔唔”的直吹喇叭。两侧的马厩,年久失修,稀淌哗漏的。满地的牛马粪,臭哄哄的。脚印蹄窝里,积着黄褐色的尿水。几辆花轱辘车,横七竖八的停放在院子里。两挂胶**马车,新亮整装,很是扎眼。店伙计已套完了车,正往车上装草料袋子和烧锅一些啥破烂东西。
乌拉草 第28章
老掌柜的叫吉德他们在大门口等会儿,自个儿先进院,走到胶轮马车,打听下店伙计,说是老板子正在喝酒吃饭。吉德欻等老板子吃喝的空歇,走过去问老掌柜的,“大爷,这噶达赶大马车的老板子挺牛性啊,一大早还喝酒啊?”老掌柜的说:“你以为呢?赶上洋人领事馆开洋车的牛了?牛叉苍蝇,哄哄的。店掌柜的,都把赶大马车的当武财神爷关公供着,吃着、喝着、睡着、拿着,还得孝敬他钱,你知为啥?老板子拉脚能带客呀?你不待敬好他,他大鞭子一歪歪,造别人家去了?”吉德啊的明白了,话归正题的问:“大爷,有件事儿,俺觉得不对劲儿?暗门子是咋码的踪,知道俺仨的呢?”老掌柜似觉奇怪的梗下脖颈,叨一眼吉德,哈哈地就又乐了,“你先头扯那个是垫话,这嗑你才是真格的?这小黄县,横草不过,比狐狸奸滑!啊,咱知道你有疑窦。这疑窦不解开,你装进棺材板儿也死不暝目,得冤枉我一辈子?我再见钱眼开,也干不了出卖你小爷仨昧良心的事儿?我能像大蒜头那种人吗?当面嘻嘻哈哈,背后设陷阱使绊子?这事儿,纸包不住火!你咋不想啊,我不能透露半点儿信儿给那帮人,那帮人咋知道哪哪客,住哪屋呢?这你不知了,一个行道有一个行道的规矩,各有各的码头[地盘],不能胡来?卖春,也是生意嘛!卖春生意,是最合算、最赚钱,也是最缺德的无本生意。好人面善心软,干不来,都是心毒手辣的黑帮在作。斧头三爷这一伙儿人,不属于正儿八经的帮会,边溜儿夹挂,地痞无赖,市侩流氓。说的黑话,更像一伙儿城里的胡子,专营这一的卖春的行当。手下也不知圈养了多少暗门子玩意儿,天南地北的,‘大喇(洋毛子)’、篙里棒子啦,东洋人啥的。最多的,是咱这噶达家穷的屋里的。游手好闲的娘们,也不少。大多的,为的是养家糊口。这帮人,胖的瘦的、白的黑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丑的俊的、奸的傻的,啥样人都有。有打手,有拉纤儿。还有专门扒墙头‘上托[胡子黑话:望风]’的,也叫鸡头,专门监视这春卖没卖上,有没有‘空子[道外人]’啥搅局的。胡子叫‘插签[探子]’,外大梁,专搞‘海叶子[情报]’。你们一露头,上‘啃水窖[饭馆]’,早叫人家‘踩盘子[探风]’,盯上了。哪哪的,‘外哈子[生荒子年轻人]’。咋个来龙去脉,了如指掌。兜里有啥货,黄的、白的、黑[大烟]的,还是‘老肘琴[银票]’,一搭眼儿,就一清二楚。我这嘴呀,一说起来就没边儿没沿儿的,扯起棉花线儿了?我还问你们呢,你们哥仨穷煽的,也不像有钱的样儿啊,咋叫盯上了?还死乞白咧非要咋的,挺叫人纳闷的?”凑上来的吉盛一谝哧嘴,学着暗门子娘们的腔调,“纳啥闷呀大爷,那烂货不说了吗,‘那大点儿的,那眉眼儿,多稀罕人呀,倒搭我都想尝尝鲜’。这还有啥说的,长个又帅气又爷们气的招风相,那两个娘们,就冲俺大哥来的。你看看,那又跑来一个?这是哪个‘插签’送的‘海叶子’呀?”
大伙儿朝吉盛指的方向一望,惊讶的发现,一个黄浦浦头发,一飘一荡的朝这边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朵红玫瑰。
吉增拿话踩着吉盛说:“老三,那不是那个列奇诺夫的漂亮姑娘吗?那与咱们说的‘小嘴子’有啥瓜葛,牛头不对马嘴?你挂驴头卖猪肉,吃错了药吧,瞎扯啥呢?野鸡咋能跟天鹅相提并论呢,真是太暴胗天物了?你能来,她就不能来?她又不是单单冲大哥来的,说不上赶巧儿人家来送哪个相好的呢?野鸡驾辕,凤凰拉套,牵强硬挂,说的话,味同嚼蜡?”吉盛叫号地说:“二哥,俺说的话撂这儿?马上见分晓,一准扑奔大哥来的。要是俺说准了,下晚黑儿你还给俺端尿盆?”吉增吐口唾沫,就是钉的挑竿儿,”端就端。你输了给俺捂被窝端洗脚水?”吉盛痛快的说:“你输定了二哥!昨儿下晌儿,那毛子姑娘,瞅大哥的眼神就不对劲儿?眉也飞了那眼色的,暗送秋波,就像杜……”吉增没听清,追问道:“就像啥?”吉盛捂着嘴,脸通红,悔神的瞅眼吉增,心说:多悬没把杜鹃掏丧出来?
艾莉莎飞燕儿一样到了眼前,八只眼盯着看,艾莉莎扑翅迾(lie)逦(li)地停在了吉德跟前,青春洋溢的活力四射,满脸桃花渴慕雨露地对着吉德灿烂的笑着,推了吉德一把,大大方方地嗔怪说:
“讨厌鬼!谢天谢地,可找到你了?你叫我好找。为找你,大蒜头尖嘴猴腮的欺负我,捡我的便宜,不吻他一下猪脸,他还不告诉我呢?你要走啊,吉德?”
对艾莉莎老熟人一样的抱怨、诉苦、关心,吉德猝不及防,他春风沉醉,蹙蹙(cu)的搓着手,直勾勾的一双小眼睛,不够使的瞅着艾莉莎,笨嘴拙舌不知说啥,尤其是面对这么一个大胆泼辣的,又只有一面之交的异国靓丽少女,惊喜和唐突,占据了整个大脑全部神经。
人往往对太完美的东西,谁也不忍造孽破坏。就你是个贼精百怪、久负盛名的色魔,在太好看的女人面前,也会发抖。太美超过人的承受极限,就会摄拿人的魂灵。贪欲的邪念,就会不翼而飞,叫你望而却步,仰慕欣赏悄然而生。
艾莉莎这一超常的举动,投递给吉德一个明确信号。
这个俄罗斯少女,重情重义,是个大胆泼辣感情外露不会含蓄,又情窦初开,漂亮堂堂的女孩儿。大凡是这样女孩儿,好以貌取人,一见钟情,一世不悔。再加上吉德,翩翩年少,朴实无华,侠气豪放,仗义执言,能不在初绽蓓蕾花蕊儿上留下情丝吗?如果搁在貌不惊人也行侠仗义的吉增身上,艾莉莎见面,嘴里绝不会冒出“讨厌鬼”,这似骂俏更显亲热透露喜欢的称呼?这是一个少女,对自个儿心目中确有好感的一个少男,最不惜外,最亲昵带有打情骂俏的滑稽色彩的称谓。其实,艾莉莎一搭眼,就深深迷上了吉德。
她将寻找列奇诺夫时在大块肉酒馆,受大蒜头刁难调戏又巧遇吉德相助这件事儿,都原原本本告诉了爸爸。她的爸爸,很是欣赏吉德的人格魅力。所以,艾莉莎春心荡漾一宿没睡好,百折不回的要找到吉德。上哪找去使艾丽莎犯了难,城里这么大,找个瞬间闪电般神出鬼没的一个过路客,那不是大海捞针吗?知女莫过父,列奇诺夫猜中了艾莉莎的心事儿,点拨说,打猎码踪,要码头嘛?艾莉莎很是聪颖,欢天喜地的拍手,拉起列奇诺夫,就坐上洋马车,找到大蒜头。
大蒜头因昨晚儿被老金掌柜的戏弄奚落没拿到钱,正一肚子的气,一脸霉气不开心,见艾莉莎求他,就拿艾莉莎当替缸的开涮,不亲就不告诉她?艾莉莎找人心切,哪顾得上驴头马面,情不情愿,也得因大失小啊?她近乎遭强奸似的,在大蒜头脸上鹐了一口。大蒜头激动得啥似的,屁滚尿流的全都掏丧了。
艾莉莎见吉德窘涩的样子,很是好玩儿,心说:这人心慈面善,倒姑娘似的好腼腆?她嘻嘻地递上红玫瑰,“吉德,我谢谢你!”吉德羞窘的接到手,嘴不泛感慨谦辞,“冒失鬼!谢啥谢呀这大老远的?俺还得谢谢你,这么浪漫地还送花?这个季节,上哪掏换的这么金贵的花呀?俺活二十来年,还没有一个女孩儿送花呢,谢谢你啊艾莉莎!俺浪迹天涯的一根儿靰鞡草,垫脚都没人搭理,承蒙小姐抬爱,还念叨俺那点儿好,不足挂齿!凡有点儿血性的爷们,都会出手相帮的。”
吉增拿不屑一顾的冷眼剜下吉盛,念喜秧地说:“那可是扎手的红玫瑰,带刺儿!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啊,这毛子姑娘想干啥呀?俺听说那花可有说道,俩人相好才送呢!咱是没那艳福,还送花,只有给你老三端尿盆的份了?”艾莉莎没听吉增说啥,一门心思都在吉德身上,“我爸爸他也来了。他在那儿!”说着,回头招呼不远处,大白杨树下,穿黑皮夹克衫的列奇诺夫过来。吉盛俏皮的插嘴,对老掌柜的刁钻古怪地说:“这不整大扯了吗,老泰山[丈人]都亲自来了?”老掌柜的神情自若的说:“二侄子,絮不败而成棉,在你大哥身上,发生这种事儿情理之中。西湖美景虽好,可惜梦绕断桥,无诺也千金,命中注定。我看洋白娘子,是相中黄县许仙了啊?”
“欧亲哈拉少(您好)!喝酒的小爷们,朋友!我女儿艾莉莎,她对你很感激,也有好感。我中东铁路总工程师的,完蛋了。”艾丽莎瞅眼列奇诺夫,一笑说:“不副的吗?”对艾丽莎的纠正,列奇诺夫不觉咋的,笑笑说:“正的副的,金玉之外,败絮其中,贫困潦倒。哈哈,完犊子啦!”开通的列奇诺夫,抖着卷翘的黄乎的洋式八撇胡儿,抠眯着叫酒精刺激得有些发红的眼睛,友好地腆着大肚皮,握着吉德的手,一个劲儿地摇来晃去,显得很是亲热不舍。吉德显得过意不去,直念拜年嗑,“洋大叔,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小事儿,你们父女这么承情,叫俺倒受宠若惊,不好意思了?多谢洋大叔这么看得起俺,俺谢谢了!”
这时恰好,两个穿戴一身土里土气青布便服、外罩个羊皮坎肩儿、看上去不大显眼的老板子,脸上红扑扑,酒气熏天的吆喝着牲口,响着響(xiang)鑾(luan)铃的两挂马车,每挂马车有三匹膘肥体壮马、骡混搭拉着,走过来。
“金老大掌柜的,你三侄子呢,上车吧!赶早不赶晚儿,夜长天短了这季节?”赶头挂大青骡子马车那高个膀汉儿,手搂住鞭梢儿,对老掌柜的笑呵呵地催促。老掌柜的扽下长袍扯下马褂,抖抖神儿,一抱拳说:“淘挠了!”高个膀汉儿嬉嬉地说:“淘挠啥呀,净挑好听的说?昨晚儿黑不说好了嘛,大老远叫你老胳膊老腿的瞎跑一趟,这不扯呢吗?他们也不是没长腿,提溜个嘴来了不就行了嘛!说妥的事儿,咱多暂办过秃噜扣的事儿了?我还能诓你吗,熟头巴脑这些年了。”老掌柜的拽过吉德,对高个膀汉老板子介绍,“这是老大,叫吉德。”又指着吉增、吉盛老二老三的逐一介绍过。又对吉德说:“这是你关大哥!”高个膀汉一抱拳,堂堂个亮嗓门,“不敢当。关青山!”老掌柜的说:“你关大哥,一手好枪法,有准头子,指哪打哪,指热亮盖(脑门)不打鼻子?过去是啥贝勒爷府的包衣。后边儿那位姓子小。小字辈的人儿,孙子也。”那个‘孙子也’点着老掌柜的,不好意思跟老掌柜的般大般的嘴潲,羞脸臊面的嘿嘿,“你呀老天跋地的,叫我咋说你呢,越老越像老米糁子,没正形?叫我大老孙就成。”老掌柜的说笑,使得彼此陌生面孔一下拉近了许多。
吉增和吉盛,把随身行李扔上车,抬腿儿刚要上车,叫吉德一个眼神拽到跟前,掏出二十个大子儿,一努嘴,吉盛明白的点头,拉起吉增跑进客栈屋里去了。
艾莉莎趁这空当把吉德拽到一旁,眼神里留露出恋恋不舍的温情,急切地问:
“上哪去?”
“吉林黑龙县的黑龙镇。”
“咋找你?”
“殷氏皮货行找殷明喜,俺大舅。”
“咱们交个朋友吧!也就你们说的相好的。”
“兄妹更好。俺有媳妇了?”
“那有啥,不耽误咱们的交往。”
“可是……”
“没关系,我会掌握分寸的,伤不着她?”
“……”
吉盛和吉增一人绷着一坛子老山炮烧锅,从屋里走出来,一马车放一坛,啥也没说,用谷草梱子、草料袋子挤掖好。老掌柜的见了心说:嗨!妈蛋的,这仨儿小黄县,真懂事儿,也真会来事儿?脑子够转儿,还转得快,灵光,真给我掌脸!关青山哎哎的,舞挓手不干了,“金大掌柜的,这、这……你搞啥鬼画符的猫腻,这不是往裤兜儿里装咱的脸吗?”老掌柜的拿手打个捂住的姿式,呐喊助威的掰清脚趾头跟手指头的辩白,“哦哈,这事儿我逮说清,掰扯明白,咱该咋的就咋的,这事儿与我没一点儿瓜葛,完全是孩子们自个儿捣弄出的一点儿小意思,一点儿心意!啊,心意,请关老弟笑纳!这,蘸油纸捻子还得有个油灯碗儿呢吗,没你这车,不搭你这车,咱想你来我往的也找不着茬儿不是?礼尚往来,有礼不往非礼也?”关青山掰扯不过老掌柜的,晃下头,掰开礼了,“哎,你还别说,你这三个楞头青还真懂得咱这噶达的礼数啊,实撑撑的!老猪羔子不客[嗑]套,该吃就吃,该拿就拿,该咋的就咋的,欠账欠钱不欠礼啊?有账不怕烂,欠钱不怕还,这欠上礼了不还,那这人这辈子就欠了人家一辈子的人情债,咋补还也补不上那个礼了?礼这玩意儿,还是一把一利索的省心,拖拖捞捞的,连裆狗不捞的,谁老记着啊,整长了人就烦了,那不成了赖搭了,还咋服人呐?嗨,一坛子酒,不算啥,整得人心热乎乎的。好,会来事儿,懂礼数,不愧黄县人呀!你这驴头不对马嘴的三个侄子,你调教的不错,花脸儿蛇洞里没有喇喇蛄!”老掌柜的白下眼,“哧,这你就不对了?啥叫‘驴头不对马嘴’啊,本来就是吗?”关青山没好眼儿的谝哧,“你那点儿家底儿,我还不知道啊?三头骡子,只有你这一头驴,哪来的侄子?一屁仨幌儿,认呼的吧?”老掌柜的丁上一句,“饮[认]你个头啊饮[认],刚上套?”
打里儿大青骡子仰脖儿刨着前蹄儿,“咴儿咴儿”嘶叫,像似嫉妒吉德跟艾丽莎的缠绵,催促快走!老掌柜的解开夹大褂襻扣,伸手在里衣兜儿抠哧半天,掏出一块大洋塞给关青山,关青山一瞅火了,“砢碜谁呢你?这是干啥玩意儿呢金大掌柜的,你这不是埋汰人呢吗?不就捎个脚儿嘛,啥大不了的事儿呀?你快搁起来,这不是牙跟腮帮子过不去吗?昨晚黑儿,是跟你说着玩儿的,你倒拿锥子当针啦,不识逗的老夹杆子?你以前再阔气抖擞毛,这会儿也不能低眼看人呐?你搂着屁股放屁,以为我也小气呢?你放心好了,一路上冻不着饿不着他仨儿,有我吃的就少不了他们一口?”关青山拽下老掌柜的,压低嗓子说:“哎,路上我可揣个兔子,心里老噗噔?妈的,我右眼大清早一起来就跳个不停,跳得我心里直发毛,你说会不会出啥岔头啊?这阵子,二砬岭胡子闹腾的可邪性了?我来时,拉两麻袋的皮货,都是他妈的大牲口毛皮,好悬没叫劫了去?亏得碰上了绺子的二当家的,是我屋里的一个远房亲戚,一说和拉倒了。要不刚扒开的蒜茄子,咧咧了?”老掌柜的哎的说:“还老太太眼角儿,褶褶了呢?关老弟,你别血呼八怪的了,那你还怕啥,自个儿又是远近有名的好猎户,又有灯笼挂罩着,咋鬼迷心窍了?回去,遇着胡子就打冒支,再送两坛破烧锅,胡子瞅啥最眼红?一娘们、二银子、三老烧。猴屁腚一灌,老毛子讲话了,啥都扑啦毛湿了?”关青山扽扽打里儿大青骡子缰绳,“吁吁”的叫了两声,嘿嘿的傻笑着说:“再等等你大侄儿那俩相好的,招人稀罕的一对。还是你金大掌柜的出溜过,滑腾!都说人老奸马老滑,金大掌柜的比狐狸精比泥鳅滑呀?”老掌柜的拍着关青山肩膀说:“你也别卖谝了,你啥人我不知道,顺毛抹哧的驴脾气玩意儿?倔起来一蹶子,管你三叔六大爷的,能把人尥到天上去?对上茬儿的,人家给你个甜枣儿,你能给人家抱过来一坛子蜂蜜,就这爽快玩意儿!这点儿小意思,你就收着。不收就瞧不起你金大哥,嫌乎少?”关青山看老掌柜的说到这粪堆了,不能再僵持了,再说就不同情达理了,接过大洋,笑嘻嘻地玩耍的颠儿了一下,说声谢了,骂自个儿一句,丢 ‘老二哥’他脸了,揣进上衣兜儿,抡辷(yi)马鞭子甩得“嘎嘎”响,大青骡子摇头摆胯銮铃哗哗响起,马车颠出了大门。
始终站在马车一旁,等着恭送马车胖达的店掌柜的,一直看热闹外搭似的,眯眼儿筋鼻的干嘻嘻。老板娘狐狸搽粉掠人之美的,眯乜薄哧拉的单眼皮,似笑似哭的,一直拿撩拨人的眼波呱唧着关青山。马车轮子一转动,就扬手喳喳的嚷着麻应人的饯行嗑。
“快上车,大哥!”
吉盛焦虑地提醒着吉德,吉德扭头回应了一声,就深情地对艾莉莎说声“好妹子再见了”,然后慢慢举手抖亮着红玫瑰告别。转头又对列奇诺夫礼貌地一笑,回身抓住老掌柜的手,热泪盈盈,情绪激动地说:“保重,金大爷!俺一定来看望你老。”随手把两块大洋变戏法似的,放进老掌柜的衣兜里,就快步追赶马车,老掌柜的丝毫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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