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射浮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零度寂寞
若不是唐奕承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宋远真怕他挺不住啊。
雪天路滑,路况难行,b市出现了大堵车。
司机送宋远返回市区,驶抵语映像工作室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红色的木门紧闭,房顶的四角飞檐隐在黯沉的天色里。
宋远不停搓着冻僵的手,按了数次门铃,可都无人应门……
**
傍晚时分,陆语和冯晓冬被一个男人送回工作室。
“梓行,你不用送我们进去了,今天麻烦你了。”站在门口,陆语的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像是被千万颗沙砾碾磨过。
梁梓行虚扶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隐隐一僵,随后松下来,在那片刻间的对视,他好似是被陆语哀伤的眼神震了一下,心里猛地一绞,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心底依旧疼涩的厉害。
陆语身后有刚刚亮起的路灯,路灯把她的影子投射在水泥地上,她身上明明穿着羽绒服,可那影子却看起来如此单薄,单薄到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轻轻碰一下,她就会消失陷落在地平面上,灰飞烟灭。
梁梓行那双狭长的眉眼里沉淀着痛色,却又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拍了拍她瘦削的肩:“你早点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陆语“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转身消失在那扇红色的木门后。
冯晓冬是今早临时从老家赶回来的,梁梓行也是她叫来的,搀着摇摇欲坠的陆语进院,冯晓冬的眉眼耷拉着,也是哭过的样子。
陆语跟她说:“胖东,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冯晓冬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虚弱无力的手推开东厢房的门,陆语没开灯,直接栽倒在床外侧。
她往旁边摸了摸,凉凉的。
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昨晚起夜时,奶奶还气息平稳地睡在那里,睡在她身边,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她人就没了呢?
陆语咬着嘴唇,牙齿都在打颤,她到此时此刻都不敢相信——
奶奶走了。
奶奶在睡梦中走了,安详的,慈爱的,纹路沟壑的面庞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奶奶从她生活了一辈子的陆宅里走了,残念已了,叶落归根,大抵是没有遗憾的吧。
陆语是今天早上起床时,发现奶奶停止了呼吸的,那一瞬撕心裂肺的悲痛欲绝到现在都没有减轻半分,如果不是有冯晓冬和梁梓行帮忙料理奶奶的后事,陆语觉得她连走出这扇门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回想起来,陆语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原来每一场别离都有着属于它们的前奏曲。
自从七年前,陆家家产被李雁夺走,陆语和奶奶被赶出家门,这么多年来,奶奶就是靠着“回家”这个唯一的念想苦苦续着命。昨天,架不住奶奶一直闹着要回家,陆语把她接了回来,哪知道那一顿寓意团圆的水饺,那入睡前奶奶握着她的手,竟是奶奶在这世上留给陆语的最后记忆。
风烛残年,明灭只在一瞬间。
陆语闭上眼,被眼皮阻挡的泪水逆流着,一寸一寸的倒退,那些眼泪掺杂着巨大的悲恸和陈年的委屈,经过不知名的地方,缓缓地流淌到她的心上,一滴一滴的被黑暗吞噬……
奶奶,你还没有给小语默写生词呢。
奶奶,小语还没结婚,你的心事还有一桩还没了呢。
奶奶,你怎么可以丢下小语?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这个世界,小语就再也没有亲人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那么胆小,她会孤独,会寂寞,会害怕啊。
陆语睁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随着眼帘掀开,那些眼泪得到了解脱,一串一串的,从她的眼角流淌下来。那泪光,在黑暗里,闪亮晶莹的,仿佛冬夜里划过天际的流星尾巴,拖着长长的思念,和那止不住的悲伤。
“奶奶……”陆语呜咽着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
陆语不知道自己像只受伤的鸵鸟一样、在床上趴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一个生死轮回的世纪。
入了夜,高高的围墙外晕染着路灯的光影,黄黄的,昏暗极了。越飘越密的雪花在灯影下飞舞旋转,翻卷着呼啸着飘进院落,落在玻璃窗上,凝结成大片潮湿的雾气。
可陆语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眼睛干涸成荒漠,再也挤不出一滴水分来,她慢慢地抬起手,摸向枕头下面。摸索着拿出手机,按亮,显示屏的光亮照在她浮肿的眼睛上,她眯了眯眼,沿着通讯录一行一行地看着。
在看到“唐”那个字的一刹那,陆语心里的某根弦忽地就被拨动了一下,像是谁的手,重重地握了她的心口一下。
她心脏的位置,忽然就疼了。
陆语冰凉的指尖来回摩挲显示屏上的那个姓氏,仿佛带着艰涩的迟疑,又仿佛是要把那个姓氏刻在她心上。
某个念头控制不住,好似疯长的野草。
她指尖顿住,按了下去……
**
经过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唐奕承飞抵纽约肯尼迪机场时,是纽约时间下午一点。
登机前,他已经致电集团纽约总部的高管,紧急制定了一系列危机处理方案,据他刚刚收到的消息,纽交所开盘后,集团股价只出现小幅下跌,大多投资者保持观望态度。拜唐奕承雷厉风行和干练果决的处事风格所赐,局面比预想中好太多,损失暂时维持在可控的水准内。
他疾步走出闸口,一位高个子美国男人等候已久,此人是蒋仲勋的助理。唐奕承被他带进机场大楼外的某辆加长豪华轿车,蒋仲勋坐在后座。
轿车朝着位于曼哈顿市区的集团大楼驶去。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没有心情寒暄,蒋仲勋沉眉问道。
唐奕承的神色早已和缓下来,只是一双冷眼凉如冰河:“梁梓行向我宣战了。”
禧景湾度假村的项目,唐奕承和梁梓行两家公司都参与了竞标。据唐奕承掌握的情报,梁氏近年来十分不景气,全指望这次靠着禧景湾的项目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可惜梁氏的实力与集团相去甚远,唐奕承的介入无疑会让梁梓行的计划全军覆没。
蒋仲勋了然,面色愈加阴沉几分,他手指规律地敲着膝盖,道:“你的人筹备了记者会,等会儿你准备怎么跟媒体解释那件事?”
唐奕承的表态关于集团的未来走向,他在飞机上也思索了很久,可惜没有万全之策。
见他陷入沉思,蒋仲勋拍了拍他的腿,语气和缓下来:“唐,纽约的记者你也知道,他们一定会费尽心思挖掘真相,这次恐怕纸包不住火。如果实在不行,你就把七年前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和盘道出吧。毕竟你是无辜的,而且你现在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名誉上若是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七年前,黑道小混混手持陆语在寄宿家庭被偷拍到的不`雅`视频来威胁唐奕承,他当时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拿到这些视频的,便一时气愤难抑出手打了人。后来还是蒋仲勋帮忙查明了真相,在某种程度上说,唐奕承其实并非施害人,而是受害人。
可真相一旦曝光,势必会牵扯出陆语那些视频。
“不行。”这是唐奕承在飞机上第一个便否决掉的可能,抿了抿唇,他说:“陆语到现在都不知道真相。如果事情捅破了,她会受到伤害,我不能让她卷进来。”
蒋仲勋眉头紧锁,不再噤声。
**
轿车行至中途,唐奕承的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显示的号码,激得他的呼吸隐隐一窒。
这个瞬间,他一直因为担心陆语而高高悬着的心,悄然回落了些,她能打电话给他,至少证明她是安全的。可就在唐奕承下意识地换算了一下时间后,他的眉心又蹙起来。
b市,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接听,唐奕承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微弱的音节、透过细微的电流渡进他的耳膜。
“唐……”
只发出这一个音,电话另一端便陷入了沉默。
那沙哑得近乎破碎的声音,仿佛耗尽了陆语此生所有的力气,也用光了她这辈子全部的勇气。她一手捂着口鼻,生怕自己再一开口,呜咽声就会泄露,让他听见。
“陆语?”唐奕承不自觉地僵直了身体,握着电话的手更紧。
从车窗外掠过的尖顶小别墅和波光粼粼的哈德逊河,全都沐浴在阳光里。这一刻,唐奕承也许并不知道,隔着浩瀚无际的大西洋——
他这边日光倾城。
而她,正在地狱般的黑暗里独自挣扎。
“小语,你怎么了?”唐奕承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平缓如水,隐隐透着一丝急切。
听着他这样叫她的名字,陆语到底还是没控制住,从鼻腔里溢出几声低低的呜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打给唐奕承,却又在感觉到他那熟悉的气息和声音时,让她再度瞬间崩溃。
这么多年,陆语的心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旁人的知冷知热和关切善待,她都把它们收集起来,点点滴滴地挤在心上,喂食那个男人留给她的伤痛。可她每一次感到难过心碎,每一次感到对生活的乏力,每一次感到自己走入了绝境,她第一个会想到的人,却还是他。
他明明已经让她那么疼了,可她为什么还是会想他?
那几声小猫似的哽咽,像是一只爪子,狠狠地挠在了唐奕承的心口处,留下了重重地一道血口子。他动了动唇,就要开口,可陆语却在这时慌乱地挂掉电话,把手机紧紧地压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
回应唐奕承的,只剩下一片“嘟嘟”的忙音。
**
随后,在哈德逊河畔那幢摩天大楼里召开的记者会,跌破了所有集团大股东的眼镜。
这一天,后来被称为是集团历史上,最动荡的一天。
在唐奕承步入记者会现场前,他接到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金发碧眼的公关部经理递给他的、刚刚拟好的新闻稿。唐奕承敛眸扫视一眼,与一般的官方言论无异,含糊其辞、不承认伤人事件,老外也善用文字游戏。
另一个,是宋远的电话。
那份新闻稿,只是让唐奕承皱了皱眉。
而宋远那通电话透露的消息,却让他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走廊里,足足愣怔了三秒钟。
记者会上。
面对记者连珠炮似的追问,唐奕承竟然没有拿出新闻稿,而是用流利的美式英语承认了自己当年曾将人打成重伤的事实,并诚恳致歉。
“辜负了外界的信任,我很抱歉。那是一位少年因冲动不羁犯下的错误,单纯的打架事件。如果事件可以重演,我也许不会用当时的激进方式去处理,我也许会理智冷静的去面对。为年少的错误负起责任,是我们为成长付出的代价,也是时光带给我们的成长,谢谢。”
话音落下,他站起身,深深地在镁光灯和摄影机前鞠了个躬,九十度。
现场静止了片刻,而后出现骚动。
有掌声,有赞叹,也有集团一众老股东的嗟叹。
这世界是现实的,任何选择都具有两面性。对于唐奕承果敢直接、毫不迂回的认错态度,外界褒贬不一,但集团股票的应声下挫,确是血淋淋的事实。
蒋仲勋坐在办公室里观看记者会的现场视频,有那么一瞬间,他落在唐奕承脸上的目光倏然凝住。
从唐奕承那双墨色眼睛里透出来的光,突然令蒋仲勋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此时此刻,蒋仲勋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倔强的少年,拥有傲骨,拥有抱负,也拥有一股子狠劲,可每当关乎那个叫陆语的女人时,他却总是可以放下他的傲骨、抱负和狠劲,变得那么不像他自己。
无论是少年,还是现在,唐奕承为了陆语,哪怕是天大的苦衷都可以吞下,哪怕是莫须有的罪名都可以忍受。
蒋仲勋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一个情字,误尽苍生。
记者会后,就是集团的股东大会。
这么重要的场合,唐奕承竟然缺席了。
秘书在电梯口追上他,道:“唐总,现在公司遇到大危机,不能没有您坐镇。”
唐奕承却连脚步都没顿一下,径直步入电梯。
在电梯门合拢的那一瞬,他说:“比起公司,有个女人现在更需要我。”
“……”秘书一脸诧然。
十二射浮光 第33章
33.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唐奕承在记者会结束后,连位于曼哈顿的寓所都没回,便马不停蹄地直奔肯尼迪国际机场,搭乘最近一班起飞的航班飞往b市。
b市这场早来的冬雪扑簌扑簌下了一天多,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却也为交通带来极大的不便。航机起降受到天气影响,机场实行航空管制,波音客机在b市上空盘旋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开始平稳下降。
唐奕承步出机场大楼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不到两天时间,唐奕承在b市和纽约飞了个来回,由于时差问题,这还是他在四十多个小时里见到的唯一一个夜幕降临。可他却顾不上倒时差,也不顾上旅途劳顿,直接让司机把他从机场送到了鱼儿胡同。
语映像工作室里有灯光透出来,暗红色的木门没关。
唐奕承推门而入时,试探地在院里叫了声:“陆语?”
正房的大门豁然打开,走出来的人却不是陆语。
一脸菜色的冯晓冬乍一看到唐奕承,她愣了一下,随即她便嘴一咧,带着哭腔道:“陆姐不见了,手机也没带。她下午的时候突然说要自己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可这都五个多小时了,她还没回来。”
见唐奕承不说话,只是狐疑地拧起眉,有前科的冯晓冬赶忙补了一句:“这次是真的,我没骗你。”说着,她就举起两根手头要冲天发誓。
“行了,不用发誓了。”唐奕承一语打断她,眉渐沉,他问:“陆语的朋友那边联系过了么?”
“陆姐的朋友不多,就是摄影家协会那几个人,我问了一圈,没人见过她。”冯晓冬抬头望天,挠着头苦着脸,道:“你说这天寒地冻的,她心情又那么糟,一个人在外边多危险啊……”
等冯晓冬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再把视线转回来时,唐奕承已经转身朝院门外走去,“我去找陆语,你在这儿等着。要是她回来,你打电话给我。”
一向不待见这男人的冯晓冬,这次倒是毫无异议,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这两天陆语一点东西都没吃,也不跟冯晓冬说话,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呆呆地坐在床上,好像老僧入定一般岿然不动,没有表情,也没有眼泪。今天上午,柯嘉礼不知从哪儿打听到陆奶奶去世的消息,还特意来了一趟工作室想安慰陆语,但陆语不见人,他最后只能怏怏地走了。
目送唐奕承那抹英挺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冯晓冬不得不承认,也许,现在只有这个男人能温暖陆语了。
唐奕承走向停在院门口的轿车,他没进后座,而是“嚯”地拉开了驾驶座一侧的车门。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唐奕承沉声说:“你下车。”
五十来岁的老司机在老板这一双冷眼的注视下,到底没耐住服从的本能,急忙窜下车。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老板驾车疾驰着驶离,伫立在寒风中的老司机这才回过神,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陆语会去哪里呢?
在上千万人口的城市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尤其是在唐奕承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那个在他心尖上停留了九年的女人,他与她之间的关联竟然那么脆弱,脆弱到茫茫人海中他把她弄丢,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挡风玻璃外,整座城市一片银装素裹。
覆盖在建筑物上的厚厚的积雪把半边夜幕映衬得清透光亮,宛若一束巨大的灯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霓虹闪烁,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像是一颗颗浮动的彩色珍珠,点缀着这座洁白的城市。
这光华被暗色车窗过滤之后,显得有些晦暗斑斓,投射在唐奕承那张表情凝重的脸上,竟是映出几许青白。他凭着多年前的记忆,设定了导航路线,把陆语曾带他去过的地方逐个翻了个遍,却仍旧没有找到她。
手表上的分针和时针双双叠在一起,停在正中的位置。
午夜十二点。
唐奕承把车停在路边,摁了摁酸胀的太阳穴,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他,仿佛千万条蚕丝勒住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不畅顺了。
其实,在没有认识陆语以前,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唐奕承对b市毫无概念。后来,他认识了陆语,这座城市在他心里随之有了一种别样的感情,那种感情淡淡的,也有些模糊,类似于爱屋及乌。而此时此刻,唐奕承对眼眸里的这座城池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如此清晰的渴望和急切。
因为他知道,陆语此刻一定就瑟缩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个角落里,哭泣着,悲伤着,呼吸着那皑皑白雪笼罩下的冰冷空气……
而他,该去哪里找她?
抬手,唐奕承打开车顶灯,从储物格里拿出那只装着求婚戒指的小盒子。两天前,这枚钻戒本来是应该被送去法式餐厅,然后做进甜品舒芙蕾里的,可现在,在这冰寒的冬夜里,它孤独又寂寥。
首饰盒被唐奕承缓缓打开的那个瞬间,尘封的记忆之门仿佛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透过那道缝隙,他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
圣诞节,他陪陆语回b市。
天黑了,两人却舍不得分开,陆语不忍心他回陆宅对面的小旅馆住,于是打着哈欠跟他在后海附近压马路。
“唐,你以后会娶我么?”陆语歪头看着他,眨着又大又亮的眼睛问道。
“当然会。”唐奕承勾着她的无名指,晃了晃,“我跟你求婚的时候,一定会攒钱买个大钻戒给你。”
陆语甜甜一笑,倏尔又皱眉:“那要是我爸不同意呢?”
“那我们就私奔呗。”唐奕承指了指两人身旁的后海,打趣道:“我带你顺着这片海游去大西洋,游到美国去。”
“笨蛋,这不是海,这是河。”陆语蹦起来,敲了他的脑壳一下。
“……”
……后海。
蓦然间意识到什么,唐奕承迅速合上首饰盒,扔回储物格,再次发动了轿车。黑色的车身顿时如一道鬼魅的剑影,披靡着夜色,飞驰驶离……
**
陆语双臂抱膝,坐在河堤上,背靠着一棵大树,她恍恍惚惚地看着河面上结起的那层冰。冰层上面覆盖着雪花,在夜色下是透明的,很薄很薄,以至于她不知道自己一脚踩上去,会不会碎掉,坠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就想走过去踩一踩。
那个陡然从陆语脑中掠过的念头,把她自己都吓到了,她把膝盖抱得更紧,身子因为想象到坠入河底的、那种刺骨的寒冷而微微发抖。
陆语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枯坐了多久,混沌间,她想到了妈妈,爸爸,奶奶……那种把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送走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就像是唱片机里循环播放的单曲,逃不过的曲终人散,一次又一次。
入了夜,河道两岸的灯火渐渐黯了。
陆语越来越冷,她想要站起来,可她的手还没有从膝盖上松下来,便陡然感觉一股暖意兜头罩下来,她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背光里,那抹熟悉的身影撞进她眼里。
唐奕承把大衣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他身后有点远的地方是酒吧街,五光十色的霓虹照到这处只剩下几缕浅浅的白光,他整个人都带着雪夜的冷意,眉宇间却沾染着暖色调的微光,那光像是穿透浓黑夜幕的第一缕星光,又像是大雪初霁后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瞬间冲进陆语心里。
片刻的惊诧过后,陆语莫名鼻子一酸,突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但那股酸意从鼻子涌进眼睛,又被她险险地忍住了。
她想把大衣还给唐奕承,可她贪恋这一刻的温暖,那么的贪恋。
“那个……你不冷么?”
陆语仰头看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片,她的嗓子哑哑的,好像被冻住了似的,那声音落进唐奕承的耳朵里,他心里仿佛被砂纸磨了一下,疼得厉害。
“不冷。”他的嗓音淡淡的,像是随口一问:“你怎么不回家?”
陆语拽了拽身上那件大得离谱的大衣,把自己裹严实了一些,冻僵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了一下:“我不想回去。”回到老宅,她会想起奶奶,想起那些失去的、再也无法重来的幸福,那样只会让她更难过。
唐奕承轻轻地“嗯”了声。
他只穿着件羊毛衫,挨着陆语坐在河堤上。
两肩相触,没有距离。
在找到陆语之前,唐奕承那些积郁了两天的焦虑和不安,宛如涨满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爆炸,可就在片刻前看到雪地里那抹小小身影的一刹那,那只膨胀的气球像是倏然被戳破了,干瘪下去。
此时,望着远处结了冰的河面,唐奕承的目光悠远又宁静。
他原本有好多话准备跟陆语说,安慰她失去亲人的话,责怪她让他担心的话,可到了这一刻,他却突然觉得那些话反倒成了多余。
这样的夜晚,有他陪着她,就好。
他们多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了?
曾经,他们就是这样相互依偎着,一起看过晨曦,夕阳,夜空和星河,看过春夏秋冬和四季变幻,那些画面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也好像没有过去多久。
心中沉潭,其实清可见底,只要低头,便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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