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沉九襄
 贺兰毓说起这事,不忘告诫她道:“往后出门可别再把我挂嘴边,旁人现在听见怕是要笑话你了……”
 温窈没言语,听说了那事光顾着捂嘴笑他,教他抬手给了一爆栗,又被哄着喝了人生中第一口酒。
 那味道辛辣难忍,她都没敢咽下去,皱着脸吐出来,一蹦三尺高飞快去找水漱口了。
 此回下榻,温窈却没再住先前住过的那地方,为方便陪同老太爷,就近住在了水秀居,那地方靠水背山,后院有个拿汉白玉修砌而成的温泉池。
 车马劳顿一天,晚上锦珠备了玫瑰香膏,伺候她在池子中泡澡。
 池子是露天的,头顶的月色幽幽倾洒,浴在她身上照映着肤色莹白无暇,肌骨寸寸精雕细琢,慵懒闭目趴在池边,青丝微散垂落在肩颈,真像个月夜化形的鲛人。
 锦珠个姑娘家都忍不住看怔了。
 其实先前来福找到锦珠,要她来伺候这位远离相府的姨娘,她是颇为不愿意的,怨气不知有多大。
 她跟来福相好了几年,这眼看着就要回禀当家主母,做主成亲的关头了,出走一遭,虽说升了贴身婢女月奉翻番,但都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
 可来福那会儿说什么,“你就信我一回,只管安心去,这一趟权当给你镀一层金,要不了一年半载就能回来!”
 锦珠当时觉得悬,可看这位姨娘越久,越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那也铁定没法儿真的撒开手。
 这厢有盼头了,办事都有劲儿,她在手上抹了香膏,上前想给温窈按摩肩颈。
 谁成想掌心才触上去,原本闭目养神的温窈微蹙着眉睁开眼,扭过身肩膀后倾,眸中一时很有些仓惶。
 “姨娘……怎、怎么了?可是奴婢哪里伺候的不好?”
 温窈是神思恍惚了,亲舒一口气摇头说没有,也不教她再留着,自己独自在池子里泡得全身筋骨松软,这才起身回了寝间。
 这晚竟一夜无梦,好些日子了,难得睡个好觉。
 她早起坐在妆台前,自己对着镜子怔怔瞧了许久,眼底仍旧略有青色,长久的心绪郁结,想来并非一场好觉便能消解。
 锦珠打水进来伺候洗漱,见她出神,殷勤笑问:“姨娘今儿想梳个什么髻,锦瑞那丫头手巧,您只管吩咐,就没有她盘不出来的花样儿。”
 温窈笑了笑,想着待会儿要去陪老太爷用早膳,便只教锦瑞随意挽个寻常的。
 这厢挽了个简单的飞燕髻,临到配钗环,锦瑞拉开妆奁与她挑选,随手抽开,却偏巧是她往日存放簪花的那层。
 时过一年多,簪花原本素白的边缘已微微泛了黄,俨然已是古拙的旧物。
 锦珠从前听来福在私底下说过些许温窈的事,当即猛瞪了手欠的锦瑞一眼,二人低着头都不敢吭声。
 温窈眸中稍滞,怔忡望着那朵簪花半会儿,随后伸手,将里头的钗环全都挪了出来,便吩咐锦瑞将妆奁上了锁。
 至庄园后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水雾拢在山间氤氲出满目空濛。
 早膳过后,老太爷常时要往庄园南面的湖边钓鱼,温窈每日陪同。
 几人撑着油纸伞走山间青石道,头顶雨滴飘洒在苍郁树影间,掺杂在风里,带几分凉意。
 水汽弥漫的湖心亭,中间石桌上摆放几碟糕点,茶香清幽,温窈和老太爷并排而坐,一人一只木桶,每日且看谁能拔得头筹。
 但很可惜,近来约莫时运不济,两人一连好几日都没能钓上鱼来。
 老太爷常说:“钓鱼之事向来讲究心如止水,戒骄戒躁,重要的不是那尾不知何时会上钩的鱼,而是你坐在这里时的所思所想。”
 温窈如今无疑是个静坐禅定的好苗子,入坐便沉心,周遭耳闻尽是一片空山鸟语时,能免于想起俗世诸多烦扰。
 “你的性子,与你娘倒是颇为不相像,她一贯都坐不住。”老太爷侧身喝茶,见她淡然面容,稍有感叹。
 温窈听着轻笑,“若将时间再往回倒推几年,我定然也不肯如此枯坐的。”
 可不嘛,前些年她哪里是坐得住的性子,只恨不得每日都跟着贺兰毓身后,逛花街、钻巷子,但后来与易连铮成了婚,性子收敛不少,每日换成看书绣花,赌书烹茶,再后来……
 这厢说着话,锦瑞眼尖,伸着脖子在后唤:“呀,姨娘……姨娘快看,您那线动了!”
 温窈抬眼看时,手上也忙开始拉杆,这天她开了张,钓上来一条肥美的鲫鱼,念起从前学过炖汤,遂与老太爷收了工。
 回到水秀居换上一身轻便衣裙,捞起袖子便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做鱼汤简单,温窈没教人帮忙,兀自将鱼鳞刮了,剖开细致祛除内脏洗净,两面分别改刀。
 锦珠站一边瞧是帮不上忙,便眼力见儿十足地蹲到灶前去生火了。
 锅里添上油煎鱼,油烟不大,滋溜生香。
 锦珠仰头望温窈,这般模样的她,沾上几分红尘气儿,终于不似先前那般冷冷清清了。
 小火炖汤时,锦瑞在厨房门口闻着味儿寻进来,张嘴便夸,“姨娘做的汤怎的都比寻常人做的香些,相爷若在此处,可该有口福了!”
 锦珠闻言也附和,“是啊,相爷近来养伤,鲫鱼汤滋补正好,姨娘不若盛上一碗,教人马不停蹄送回去也是一样的,相爷看着必定会高兴。”
 温窈自顾弯着腰去取汤碗,没应这二人的一唱一和。
 她瞧鱼汤好了,只盛了一碗送去给老太爷,其他的都分给底下人喝了,锦珠锦瑞自然也不敢自作主张。
 日子一转眼便进了寒冬腊月,盛京城中西北风呼啸席卷之时,燕林庄园内却仍是山清水秀,苍郁融融。
 天气阴沉了一段时日后,一天早晨起来下了雪,但这园子里存不住,便没法儿堆雪人玩儿。
 温窈寻了个旁的消遣,吩咐过锦珠锦瑞都不得进来打扰,便换上身轻薄衣裙往后院去,手上的托盘上端着几碟小点心,一壶梅子酒,一只白玉夜光小盏。
 她将托盘放在温泉池旁,脱了鞋,缓步踏入其中,就着热气氤氲靠在池壁饮酒作乐。
 梅子酒甘甜,后劲儿却足,她喝得不算多,却约莫有些上头了,两边脸颊腾腾烧起来,眼皮儿也沉,便慵然伏在池壁的玉枕上,喃喃唱几句小曲儿。
 温窈向来是喜欢这些东西的,绵软低吟,多情又妩媚,直教人心都是痒痒的。
 从前盛马车路过脂粉楼,听见里头姑娘们闲来无事倚在窗边哼两句,她学得快,转个耳便能挂在嘴边儿。
 但要是教云嬷嬷听见了那就不得了。
 她说文人士子们都批那是“淫词艳曲”,正经姑娘家可没人会碰的。
 但云嬷嬷怎么不说,文人士子们都心口不一……当面口诛笔伐的是他们,背地里写出这些给姑娘们的,也还是他们。
 人怎么总有那么多张不同的面孔呢?
 身旁什么时候有脚步声走近的,温窈也分不太清,闭着眼懒得睁开,只听见衣料摩挲的窸窣声缓缓近了。
 来人在她旁边半蹲下身,她抬手,懒懒摸索到酒壶,往前推了推,“再去拿一壶来。”
 那人也不吭声,起身去了,片刻后回来了便没有再走,拉了个软垫到她身后侧坐着,尽职尽责给她倒酒,顺道听了她约莫十几首七零八落的小曲儿。
 后来第二壶没能喝完,温窈觉得有些倦了,手中一个不稳,玉盏汀咚一声,掉进了池子里。
 没有酒杯,她索性也不喝了、不唱了,靠在玉枕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外间已从白昼变成了夜色,温窈睁眼便不自觉打了个酒嗝,忙捂住嘴,抬手掀被子起身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躺到了床上。
 锦珠听见响动进屋时,手上捧着时刻备好的解救汤,到了床前递给她,面上隐有欣喜。
 “姨娘醒得正好,喝完汤奴婢伺候您起身收拾收拾吧,相爷下半晌到了,待会儿肯定还要来看您的。”
 第25章 决绝 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利刃。……
 话说得是“还要来”, 那便就是早前已来过一回了。
 温窈时下方才想想昏睡前的事,不觉垂眸皱了皱眉, 接过解酒汤饮尽,却没有起身,重又靠回到了迎枕上。
 “我乏得很不想见人,你且出去吧。”
 锦珠见状略有心急,想开口劝上几句,却见温窈已微微翻了身,继续闭目养神了, 临到她踏出屏风,还嘱咐说要她将门关上。
 这厢碰壁杵一鼻子灰,讨个没趣也没法儿,做奴婢的也不能驳斥主子。
 锦珠闷声叹了口气,临至走出屏风前, 回望床榻上的背影一眼, 心下到底难平。
 这才大着胆子劝慰道:“姨娘心中有心结, 奴婢也看得出来,可世上之人总都要往前看的, 您难道打算就此跟相爷怄气一辈子吗?”
 往前看?那究竟哪里才是“前”?
 温窈原没打算与人言论, 听她此言却也侧过身来, 平和对上她的眼睛,“你如何就断定我是在怄气?”
 “我……”锦珠一时怔忡, 她根本明白不了温窈的想法。
 她自己此前也不少与来福吵架, 看着那人就一肚子火, 但其实心里想的却是“他怎么还不来哄我”,哪怕面上再怎么态度恶劣,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
 可温窈的眼睛, 她也看不出什么性子,湖水一样平静,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锦珠闷声道:“您既然不是怄气,那为何还要离开相府?这燕林庄园虽好,可到底跟相爷隔着段儿路,情分是讲究小别胜新婚,可也不能长久地天各一方啊!”
 温窈只觉她天真,弯唇笑了笑,“你也说了有情分才叫怄气,可我与你们相爷……那点情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极少将心里话说得如此直白,锦珠一时眼睛微睁,深觉自己是得她信任了,遂想再劝两句。
 但还没等再开口,温窈却已下了逐客令,“我的事无需再多言,你出去忙吧。”
 啊……锦珠无奈抿抿嘴,只好闭嘴。
 她手捧着汤碗郁闷地绕出屏风,低着头走路忘了看,不成想才走出两步,忽地见目光中撞进来一双金线云纹皂靴,那脚步是停住的,想必已在外站片刻了。
 这厢囫囵抬起视线看一眼,目光触及来人面容,顿时把她吓得不轻。
 “拜、拜见相爷……”
 贺兰毓没言语,双眸只越过锦珠头顶,透过面前薄薄一道云锦纱屏风,看向里间床榻上的温窈。
 她仍旧背对着外侧,听见外间的声响也没有起身,方才也是看到他来了,所以才说出“情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样的话吧。
 他挥手教锦珠出去了,兀自提步往里走,但才踏出一步,她清冷的声音便传出来。
 “别进来……我不想见你。”
 贺兰毓脚下顿住片刻,负手站在屏风外,眸光流转在她背影上,“渺渺,你当真打算往后一辈子都躲着我吗?”
 温窈却道:“该说的话我们已经说过了,你也该信守承诺,别再来打扰我。”
 “我只是答应让你来燕林庄园休养些时日而已……”贺兰毓纠正她,话音颇有几分偏执。
 从盛京至凤隐山,若快马加鞭来回只需大半日,他在府中养伤数月,记不清有多少次想来看看她,甚至有好几回都已到了山脚下,却最终还是折返了回去。
 如今站在她面前,他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贺兰毓没听她的阻拦,脚步轻缓绕过屏风到床前,微微俯身扶住她肩膀看了看。
 
烬欢 第23节
 她睁着眼,面向床里侧,也不知在看向哪里,很像从前一个人躲起来生闷气的委屈样子。
 他便拿出耐心,温声哄着:“渺渺,怄气也好,不怄气也罢,但都别躲着我,我今日只是想看看你,也带了些你从前喜欢的吃食和玩意儿,你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温窈忽地拧眉翻身坐起来,径直截断了他的话。
 贺兰毓扶在她肩上的手一顿,眸中直直望向她。
 她冷声道:“我对你已经没有所谓的情分了,你难道不明白吗?你喜欢的那个温渺渺,喜欢你的那个温渺渺,早在几年前就不存在了!”
 她看着他面上倏忽停滞的神情、眼中渐渐黯淡的光,狠下心要与他一刀两断,只将话说得更加决绝。
 “喜欢你的那个温渺渺不会舍得不见你,也不会愿意在你受伤的时候,还离开你那么远,她会守着你,为你伤心、担忧,可我不会!”
 “因为我根本就已经不在乎你了,你又偏偏来我眼前做什么呢?”
 那些话是刀子,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往他心上扎的利刃。
 贺兰毓闻言静默良久,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竭尽全力地想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分辨出一丝一毫地言不由衷来。
 满室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他低哑地声音响起。
 “可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是你……”
 贺兰毓的执拗与固执,早已经深藏进他的每一寸骨血里。
 从当年百般反骨也要提刀上沙场,到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下温渺渺,他一直都是他,好坏参半,却总归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改变他的心意。
 可他就不会怕吗?
 不是的,他也会怕她的又一次决绝开口,于是匆忙说:“你怕是醉糊涂了,方才既喝过了解酒汤,那就早些休息吧。”
 贺兰毓面上仿佛依然是那般波澜不兴,说完便不打算再逗留,压根儿没给她再出声的机会。
 温窈望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仰面倒回到迎枕上,目光怔怔望着窗外被灯火照成暖黄色的飞雪出神。
 她不知道还应该怎么做,才能了结他的心结。
 晚间戌时末,屋里的烛火几近燃到尽头。
 她睁眼瞧着摇曳的火苗,直看到眼睛干涩,这才扬声冲外头唤了锦珠打热水进来,洗漱就寝。
 锦珠期间始终低着头,几番欲言又止都生生咽了下去,也没敢教温窈察觉端倪。
 她没说,相爷其实一直没走,就席地坐在外头廊檐下怔忡失神,听见里间唤人,也教她们如常伺候,不必声张。
 贺兰毓的确只是想安静坐会儿。
 以前闲来无事总席地坐在檐下跟温渺渺喝酒,现在没有酒了、没有漫天璀璨的星星,也就没有温渺渺了。
 她说得那些话,或许是真心的,但他不喜欢,也不愿意相信。
 这晚上的雪下得很大,纷飞飘扬地像是春日的柳絮,被风刮进走廊中,落满了他一身。
 锦珠锦瑞谁都不敢上前,两个人扒着墙角偷偷地看,锦瑞疑惑得很,小声问:“相爷为什么不进屋啊,他不冷吗?”
 锦珠道:“可能姨娘还在置气吧,你也知道,男人都好面子……”
 锦瑞脸一皱,“那相爷席地坐在檐下的模样,都被我们看到了,这就很有面子吗?”
 锦珠:“……那肯定你看到你也不敢说出去啊,笨!”
 锦瑞哦一声,又问:“那你觉得相爷要坐到什么时候才会走啊?这都好晚了,如果相爷不走,我们是不是也不能睡?”
 锦珠闻言又看了眼檐下的相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久了,显然不是为赏风花雪月,也就肯定不会召人上前伺候。
 遂说:“那倒不必,咱们到点儿睡咱们的,相爷约莫要坐在明天早上的。”
 “你怎么知道?”锦瑞狐疑。
 锦珠屈指敲人脑门儿,“你听说过什么叫苦肉计吗?相爷今儿晚上吃点苦头,在姨娘房外坐一晚上,等姨娘明儿早上一看,说不定心一软,咱们就能回去了!”
 她只是想着若自己和来福吵架,来福使出这一招,那她肯定会招架不住,原谅他的。
 可两个丫头猜错了。
 翌日清晨,锦珠起身打水去主屋伺候温窈洗漱时,檐下已没有相爷的身影。
 她后来好奇,去问了守门的小厮,才道是相爷静静孤坐大半晚,临至清晨寅初,便启程单骑快马返回盛京上朝去了。
 嗐!原道是真的静坐,并不是苦肉计啊……
 明澄院那边儿卯时过四刻时有了动静。
 盈袖教人守着看了大半晚,这厢得了准信儿,才揣着手进屋回禀。
 寝间里的灯烛垂泪,不眠不休地燃了一整晚,床榻上的齐云舒同样辗转难眠,见她进来,手肘撑在软枕上起来些,眸中止不住忧心忡忡。
 “怎么样?”
 盈袖忙宽慰道:“夫人安心,那边儿来信儿了,说温氏没回来。”
 齐云舒听罢轻舒一口气,可心中一股酸,回过神儿便又压不住地蹭蹭往外头冒。
 这都去了第几回了,约莫八九回了吧?
 打那会儿伤还没好全时便去过,到如今仍旧回回空手而归,却又回回还要去,每次回来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教他对温氏死心……
 “眼下可是又在醉酒?”齐云舒问。
 盈袖摇头,“待会儿就要上朝,爷有分寸,这会子正在屋里收拾穿戴呢,夫人要过去瞧瞧吗?”
 齐云舒身子动了动,可到底还是作罢,她现在过去做什么呢?
 把心里的不悦摆在脸上给他看,那是自讨没趣,可要是当做什么都没有,高高兴兴地,她做不到不说,他恐怕也更觉得刺眼。
 直临到年节过后的一日傍晚,贺兰毓不知在哪里赴宴回来,原就喝了酒,回到明澄院又照例教来福送酒进去后,兀自关上了门。
 齐云舒坐在软榻上放心不下,又踌躇不前。
 盈袖遂劝她,“夫人别等了,就这么等是等不来爷的,您得教爷看着您的好才行啊。”
 “可是……”
 “您别可是了,快去吧!”
 她就缺个人推那一把,心里一根筋捋直了,便起身从盈袖手中接过灯笼,披着狐裘往明澄院去了。
 踏着残雪一路到门前,并无人敢拦。
 齐云舒不敢贸然推门,先站在门前轻敲了一下,“夫……”
 谁料话音闷在喉咙中都未及说完,里头顿时教人扔过来个酒坛,哐当一声砸在门上摔了个粉碎。
 “滚!”
 她吓得浑身一颤,站在门前僵住许久,眼眶憋得通红,终于咬着唇要转身离开之际,心里却一个劲儿地回荡个声音——
 一定得进去,受不得这些委屈,他的心就永远都会在温氏那儿!
 一念及此,齐云舒沉了沉心,握紧手中的灯笼杆,径直推门而入。
 她豁出去了,只想着:若他当真不分青红皂白打伤了她,那日后至少也算能得几分他愧疚与怜惜。
 幸而此回进去没有酒坛再扔过来。
 屋里没有烛火,昏暗得厉害,齐云舒小心绕过地上的碎片往里走,一直到里间书房桌案边,摇曳的灯笼光照出个萧然席地的人影。
 贺兰毓就那么靠着桌案,浑身酒气,一旁摆满了空置的酒坛。
 “夫君……”
 齐云舒轻唤了声,他没吭声,似是昏睡过去了。
 她借着灯笼光看他失魂落魄地模样,忍着酸楚去将桌子上的烛台点燃,便躬腰去扶他。
 岂料双手才碰到他腰背,贺兰毓陡然从梦中惊醒,眸中冷厉顿时一闪而过。
 齐云舒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也没来得及发出半个音,喉咙间猛地掐上一只大掌,砰的一声将她按在了一旁的书案上。
 “你也想学尹曼惜的故技重施是吗?!”
 贺兰毓双目布满血丝,凶狠暴戾,那只粗糙的大手犹似虎爪一般,牢牢捏在齐云舒细细的脖颈上,仿佛只要再用一点力,便可以结束了她。
 齐云舒吓得自觉呼吸不畅,一张脸霎时全无血色。
 她从没像此刻这般怕过他,挥舞着四肢拼尽全力挣扎,拼命摇头试图教他放手,眼泪顺着泛红的眼角无力滑进鬓遍。
 贺兰毓垂眸看着她面上惊惶恐惧的神情,和当初的尹曼惜当真是如出一辙!
 他心下腾生厌恶,一把松开她,重又靠回到桌案边。
 齐云舒本已满腔委屈与惶恐无处倾诉,再经历此间惊吓,顿时声泪俱下,“我与你是皇帝御旨赐婚的夫妻,你就这么对我吗?”
 他却只觉疲乏,起身欲走。
 齐云舒抬手拉他衣袖没拉住,那片衣角自手中脱离得毫不留情。
 她颓然扑倒在地上,冲他哭喊,“你站住!你给我站住!贺兰毓你告诉我,我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温氏?”
 贺兰毓脚步不停,她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她有我对你好吗?你受伤的时候是我衣不解带地在一旁照顾你,可她在做什么,她在忙着逃走!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
 “更何况我身后有国公府,有太后,有皇帝,她呢,她除了矫情做作、欲拒还迎,她还能给你什么?”
 贺兰毓的步子终于停下来,转过身,一双眼睛森寒无比对上她,“你莫不是觉得,我有如今,全拜与你的这桩婚事而来?”
 齐云舒教那眸光中的寒意浸透了脊梁,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不蠢,待回过神来,如何能不明白自己那话说得有多么的荒谬,他的功勋都是出生入死在战场上赢来的,不需要任何人施舍给予。
 他娶她,与有荣焉的是她与国公府,权衡心安的是皇帝与太后。
 齐云舒全身的尖刺都教那一句话消磨殆尽了,站在原地咬唇不语,一只手紧紧抓在身旁的画柱上,试图给自己找个依靠。
 她在他眼前站不稳脚步,费尽心力撑回到毕月阁,进了门喝退众人后,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床榻上以泪洗面,哭得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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