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星球酥
 ……
 沈昼叶趴在窗边长久地思考。
 陈啸之倒是板正地坐在桌前备课——他如今也不太在意姓沈的是不是喜欢趴在窗台上了,只是很恶毒地提了几嘴家里养沈昼叶相当于养猫,抽空得把阳台窗户封上,免得她顺着窗户滚出去。
 沈昼叶认定他犯病了,结果没过几天,发现陈教授真把两边窗户封了……
 “……”
 陈啸之做课件做到一半,忽然开口道:“阿十,你们上课的时候讲没讲过自然科学大停滞?”
 沈昼叶一愣:“你是指20世纪后半至今的基础科学停滞吧?”
 “差不多,”陈啸之疲倦地说:“你们课上怎么讲的?我参考下,我想给这批本科生着重讲讲这部分内容。”
 沈昼叶回忆了一下,说:“我们大物讲了一次,数学分析讲了一次,然后后来量子力学又讲了一次,老师还挺重视这个的。”
 
梦里什么都有 第231节
 “虽然他们都是一群蠢货,”陈啸之礼貌地说,“但该知道的还是得给他们好好说道说道,指不定三十岁就开窍了呢。”
 沈昼叶不赞同地说:“不要因为学生没你聪明就攻击学生。”
 陈啸之极尽嘲弄地冷笑一声,仿佛准备让沈昼叶去吃屎。
 “……”
 “我们院老师讲‘基础科学停滞’的时候……好像也没讲什么特别的吧,我记得,”沈昼叶回忆了一下,道,“就是提了自从70年代之理论物理就停滞不前了,往后数十年都是在吃之前的老本,相对论的,量子力学的……顶多顶多还有个弦理论。”
 陈啸之很高傲地点了点头:“嗯哼。”
 “——但是对弦理论他们都持保留态度,”沈昼叶谨慎道,“三个老师都认为将四种相互作用力和基本粒子统合起来创造出d3膜这个破概念有点太扯淡了,我们量子力学的老师最恶毒,原话是‘搞弦理论之前先学会说人话怎样’……”
 “……”
 陈啸之饶有趣味地问:“哦豁?课下有人找他打架了吧?”
 沈昼叶后怕地点了点头:“一天后跟我们宇宙学的教授打得难舍难分。场面宏大,校长都来劝架了。”
 陈教授嘲讽道:“弦理论那帮人就是玩不起。”
 沈昼叶:“……”
 你们男的都有问题,沈昼叶腹诽。
 “总之那部分是课上拓展内容来着,目的是鼓舞学生,希望我们这一代人能解决基础科学的困境,”沈昼叶认真地说:“但连着三个老师都提过,可见他们重视程度之高。”
 陈啸之道:“是。”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毕竟已经五十年了。”
 距离最后一个巨匠的离去,迄今已经五十年。
 没有人知道未来如何,不晓得人类会不会停步于此,更没人敢预言技术内卷的将来,人类的命运。
 沈昼叶小小地嗯了一声,继续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小声使唤陈教授:“只只,jio冷。”
 陈啸之瞥了她眼,拿着自己椅子后搭着的毛毯起身,到窗边给自己的小青梅裹上了。
 “都五月,快夏天了,”他一边像个老妈子一样给她裹毛毯,一边低声训斥,“你还怕冷,我说你体质不行你还和我犯犟。是不是找死。”
 沈昼叶从此再没怕过跟陈啸之嘚瑟,抬头断言:“只只,你好凶,这算家暴了。”
 场面嚣张,一方当事人十分不怕死。
 陈啸之静了三秒。
 下一秒,被裹了毯子的小当事人脑壳被吧唧一拍。
 “……”
 当事人捂着脑袋愤怒喊道:“陈啸之!你又!又!又打我脑袋!!”
 陈啸之面无表情地反问:“那不然呢?”
 “……”
 沈昼叶气急败坏,使劲儿掐他胳膊、陈啸之由着女孩子掐他,却把她推到墙上,低头,阳光如雨洒落,他亲了亲掐他的女孩的面颊与唇。
 两人气氛旖旎,呼吸交缠。
 沈昼叶忽然被亲了下,耳根都红了,小心翼翼抬头看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也不看看咱家是谁家暴谁啊,”陈啸之捏着姑娘家的手腕嘲弄她,“混账东西,一点儿不顺心就掐我,我胳膊都青了,再掐我就去警局验伤。”
 沈昼叶:“……”
 “快对我道歉,要不然送你进局子。”陈教授恶毒地威胁。
 沈昼叶:“…………”
 沈昼叶刚一要开口,陈啸之却又捏着她的手腕缓慢向后抵,不容拒绝地吻她的唇,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那姿势有些过分,沈昼叶一时情动,连眼眶都有些泛红:“……呜……”
 “……你这么好欺负,”陈啸之边吻边沙哑道,“要不是遇上我,你可怎么办。”
 沈昼叶嘴硬地说:“放屁……你才好欺负,你全家都好欺负。”
 陈啸之沉闷地笑了起来,转而把她搂在怀里,两个人靠在窗台上,沐浴着炽热的春日阳光。
 “晚上给你做糕团。”陈啸之很沉稳地哄她。
 女孩子哼了一声,把脑袋搭在陈教授颈窝里头,想把便宜占回来。
 陈啸之大概觉得小青梅有意思,捏捏揉揉她软软的耳垂,沈昼叶越来越感觉自己吃了大亏,凶巴巴地训他:“你备课还没备完就来玩儿我?”
 陈少爷眉头一皱,仿佛被误会了似的:“我刚刚哪玩儿你了?我是这种人吗?”
 沈昼叶争辩:“那……”
 “玩你,那是晚上的事儿。”陈啸之澄清。
 沈昼叶:“…………”
 沈昼叶被他占了双倍的便宜,却又错失机会,刚不回去,憋得不行。
 陈啸之一时半会儿不肯放开她,于是两人在窗台上懒洋洋抱着。
 陈教授有一搭没一搭揉女孩子卷卷的头发,沈昼叶则困倦地闻着他身上的香气——两人住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沐浴露洗发水都是用的同一款,可陈啸之身上的气味闻起来,较之她自己,有种别样的、如烛火般温暖的味道。
 “……只只。”沈昼叶小声唤他。
 陈教授:“嗯?”
 “……会是我们吗?”
 陈啸之呼吸乱了一瞬。
 女孩子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胸口上,陈啸之恍惚间觉得自己与她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他生来孤独的灵魂被补完,春江水暖。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
 沈昼叶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磨蹭自己都面颊,懒洋洋地小声嘟囔:“我也不知道。”
 陈啸之笑了起来。
 “个子不大口气不小,”陈教授很坏地捏了捏女孩子的腮帮:“往上坐坐,你这样猫着腰不舒服。”
 沈昼叶顺从地向上蹭了蹭,长而轻的睫毛擦在他脖颈处,阳光如湖水漾开。
 两个人静了许久,久到沈昼叶以为陈啸之睡着了。
 然而陈啸之忽然道:“……可我相信你可以,阿十。”
 阿十一愣,睁开眼睛。
 “你是个澄澈赤诚的人,”陈啸之侧脸英俊而阳刚,眼瞳在太阳下泛着琥珀般色泽,定定道:“世界在你眼里,与我们这样的凡人眼里的是不一样的。”
 沈昼叶胸口微微起伏。
 “我从小就有种这种念头……”他又说,“好像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茫茫人间,我只看得到你。”
 沈昼叶心脏蓦然酸软。
 “在我眼里,如果你不行,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
 他说。
 然后她的小竹马低头,在她唇上安静地亲了亲。
 小竹马亲她时,小心托着她软绒绒的脑袋,像是生怕她被磕到了似的。
 唇一触即分。
 吻毕沈昼叶望着面前的男孩,两个人靠得极近。她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在疯狂生长,将要撑破她的躯壳,成为春楼之下的蓝鸢尾,或是田野上皴裂的花穗。
 她看见爱。
 那爱如盛夏的积雨云,厚重且席天卷地。那被爱的人心脏在凡世温热鼓动着,将血液送向血肉之躯的每一寸。
 这颗年轻鲜活的心脏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人爱么?
 ——知道。
 它炽热地在胸腔中跳动。
 “是我们。”沈昼叶看着自己的男孩,说,“只只。”
 她顿了下,用力纠正他:
 “——是我和你。”
 因为漫长的余生中,我们将荣辱与共。陈啸之。
 我们是彼此的半身。
 -
 …………
 ……
 六月,陈啸之把自己在斯坦福的课程结了题,不顾院长挽留,向校董事会递交了辞呈。
 巴斯德曾说,“科学无国界,科学家却有祖国。”
 二零一九年春,随着局势急转直下,沈昼叶已经理解了陈啸之放弃斯坦福的tenure的原因。哪怕他距离终身教职只差临门一脚,也不愿留在异国他乡,宁可回国另起炉灶,从头开始。
 她理解后,一开始是有点崇拜陈啸之破釜沉舟的决心的。
 但是这崇拜只持续到沈昼叶看到北大给陈教授发的offer的瞬间……看到人才待遇后沈小师姐头都晕了:这算个屁从头开始,如果从头开始就能有这么多钱,沈昼叶愿意在开头趴一辈子。
 人比人气死人。
 她想起自己在北大堪称沿街讨饭的研究生劳务费,又看看贵校给陈啸之开的慷慨年薪,气得差点脑血栓。
 况且陈啸之是什么出身,他缺过钱么?
 沈昼叶终于体会到了高校血淋淋的差别待遇,她心里痛骂圆明园职业技术学院吃里扒外肥水净流海龟田,土博连杯茶百道都得和人拼单,引进人才可以去望京吃西餐……引进人才还他妈是个世家子弟,从小到大没有过一天缺钱的日子,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陈啸之见她碗里的萝卜炖牛腩没动几口,大概正被母校气得吃不下饭,终于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嘚瑟道:
 “老公当引进人才不好吗?”
 沈昼叶:“……”
 
梦里什么都有 第232节
 “——阿十,”陈教授说话都假惺惺的,“我十分信任你的个人能力——但是,作为你男人,必须说句实话:另一方面,你得认清现实。”
 沈昼叶:“……?”
 北京市高端引进人才放下筷子,慢吞吞地说:“你得被人养着。”
 沈昼叶气得炸了两三根毛,凶他:“你放屁。”
 陈啸之笑了起来,顺手把她炸起来的毛按下去,示意她好好吃饭。
 沈昼叶忿忿的,用筷子戳了戳炖得酥软的牛腩,过了会儿,又小声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陈啸之饶有趣味道:“哦?”
 “从小到大听了那么多次,就算是傻子也记住了,”沈昼叶有点难过地低着头,戳着饭碗里的米饭,“他们都……都这么讲,说我没心眼儿,不会和人打复杂交道,连要饭都要不来……所幸脑袋弥补了致命缺陷,不和人打交道也饿不死。但也只能做到饿不死而已。”
 话音刚落,陈啸之毫无同情心,嗤地笑了起来。
 沈昼叶:“……”
 “不准笑,”沈昼叶凶他,“我也不想这样的!”
 陈啸之笑够了,道:“他们对你的点评还蛮精准。”
 沈昼叶沉默三秒,问:“你是不是想死?”
 陈啸之登时不再造次。
 沈昼叶扽了下筷子,去夹牛腩,陈啸之给她盛了一小碗汤,那汤他用虫草和老母鸡精心煲了小半下午,将老母鸡与虫草花的每一分滋味都炖进了汤里。
 阿十从小挑食,却从不会挑小竹马的手艺。
 陈啸之安静地看着她吃东西。沈昼叶吃东西时脸蛋被塞得鼓鼓的,咀嚼时小腮帮像小仓鼠啃向日葵籽,十分可爱,却又让人感到宁静。
 陈教授发呆,看她吃东西,忽然怔怔地说:“……我的就是你的。”
 沈昼叶:“诶?”
 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陈啸之。
 “我说,”陈啸之莞尔,“阿十,我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沈昼叶耳根霎时红成了春日傍晚的花,仿佛被小竹马不经意欺负了一下,又像是被他亲昵爱怜地捏了捏脸,小声道:“……怎么像……可……可我不想被养。”
 陈啸之立刻顿悟,说:“那我以后不这么说。”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不想……”
 她话音未落,陈教授忽然讶异地打断她:“阿十,你觉得你现在在做什么?”
 捧着满满一碗虫草老鸡汤的沈昼叶:“……”
 “你觉得你十五岁在做什么?”陈啸之又问。
 沈昼叶:“……”
 陈啸之缓慢向椅背靠坐,问了第三句话:“五岁呢?”
 “…………”
 “接受现实。”陈教授总结道。
 沈昼叶:“……”
 沈昼叶遭受毁灭性打击,陈啸之夹了一筷子虾酱豆角炒蛋,以余光看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但那又怎么了?”
 沈昼叶耳根羞愧地红着,说话也支支吾吾:“……我……”
 ……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从小时候我就觉得,”她的小竹马低着头,用筷子把虾酱炒蛋拌碎,“——只要你高高兴兴的,围在我身边儿,下午我们在街边树荫下跳房子,晚上躺在屋顶上讲故事,才子佳人终成眷属,你奶奶喊我们下去吃点心……对我来说,天下就没有更高兴的事儿了。”
 沈昼叶抬头看着他。
 陈教授看着自己的碗,娓娓道:“人长大了,又会比小时候贪心。后来不仅想要跳房子和讲故事,还想被你牵着手,朦朦胧胧的,就想要你的很多东西——想让你想起我来,想和你亲亲贴贴,想让你笑眯眯地看着我……想让你把我当男人看待。”
 “再后来,”陈啸之莞尔道,“就更贪心了。”
 他想了想,又说:“人都是越来越贪心的,所以还想要更多……我小时候没能得到的东西。开始想要你的爱,要你的人,你的痴情,你的温柔和岁月……想要你和我这辈子都在一起,不准看别人一眼。”
 沈昼叶模糊地看着他,好似答应他般,轻轻‘嗯’了一声。
 ——陈啸之其实是很少这样率直的。
 他向来不爱把话说透,仿佛说透了就烫嘴。这人打小饱受大男子主义荼毒,在漫长人生中将沉默是金和口是心非八个字贯彻得彻彻底底。但这段日子大约发现了对小青梅甜言蜜语的好处,嘴里开始有点实话气儿了。
 陈啸之:“——但是这么多年,有一点,从没变过。”
 夕阳下,女孩子认真地望着自己年少的爱人。
 爱人启齿道:“……我最高兴的事儿,”
 他不善言辞地停顿了许久,终于说了下半句。
 “……就是你围在我身边儿。”
 ……
 下一秒,沈昼叶有点得逞似的,眉眼甜甜地弯了起来。
 陈啸之:“……”
 说完话的陈啸之大梦初醒般张了张嘴:“…………”
 他大概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些话有多肉麻,差点跳楼自尽,欲盖弥彰道:“……吃、吃饭吧,我今天这虾酱炒蛋挺不错的。”
 沈昼叶乖乖地挖了一勺炒蛋,又觉得小竹马说话实在是太惹人疼了,心里甜丝丝的,笑眯眯地看着小竹马,表扬他:
 “你好可爱哦。”
 被夸了可爱的小竹马静了三秒,“你别吃了。”
 阿十立刻把炒蛋挖进米饭里两勺米埋住,坚决大喊:“我不!”
 两个人小学生般拉扯了半天,最终以两个人从桌边闹到沙发上,沈昼叶咕叽一声栽进靠垫里告终。
 下了黑手的陈教授拍了拍手,冷酷无情地警告:“不准说我可爱。”
 彼时天色已晚,沈昼叶歪在靠垫里头,面孔红扑扑的,笑个没完。
 “不说你可爱了,”阿十吸取了教训。
 陈啸之坐着,很高贵地嗯了一声。
 沈昼叶磨蹭爬起来,甜蜜地拍他马屁:“说你对我好,做饭好吃,晚上睡觉会给我盖被子,给我削苹果会削小花。”
 陈啸之耳根一红,似乎不知如何应对,手足无措的样子,而下一秒,他感受到沈昼叶忽然抱住了他的腰。
 太阳已落山了,天色黯淡下来,风温暖熨帖。陈啸之背后阿十胳臂温温软软的,环着他的腰,犹如这天地间存在的唯一篝火。
 “只只可爱,所以我最喜欢你了。”
 女孩甜甜地说。
 陈啸之毫无缘由,眼眶一烫。
 -
 他曾以酒、以通宵,以无尽的堕落,又曾以学业与岁月麻痹自己;他曾自我洗脑,说她不过是他人生的插曲,不值得惦记,更不值一提。
 然而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不会被骗。
 它们在每个深夜里溃烂,流出稀薄的泪。
 那男孩难受得撕心裂肺。
 然而在十年后的某个春天,四月的春风却终于吻过他的血泪,来吻他的心。
 于是陈啸之那些经年溃烂的伤口,在风里,在绵延天边的枯草中合拢。它们愈合如初,一颗炽热的心如蒲公英般,匍匐于少女足下。
 “嗯,”他声音有丝几不可查的颤抖,说:“我也喜欢你。”
 沈昼叶得到回应,柔软的面颊在他脊背上顺从地蹭了蹭。
 “只只,我明天想吃竹笋肉包子。”姓沈的小混蛋说。
 陈啸之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努力令自己镇定,怪责道:“我去哪给你变竹笋?”
 沈昼叶哼唧了一声:“我不管。”
 陈啸之:“……”
 他说:“……行,明天给你做。”
 说完,陈啸之缓慢地将女孩抱在怀里。
 天彻底黑了,两个人安静地抱着,沈昼叶脖颈靠在他肩上,雪白而纤细,在夜里,如栖息湖畔的天鹅。
 “……只只。”沈昼叶小声道。
 陈啸之嗯了一声,把她抱紧了些。
 沈昼叶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数次,在陈啸之以为她已经在犯困的时候,小小地开口道:
 “……我好累呀。”
 陈啸之几乎是一下就明白了。
 他知道阿十现在所面对的是什么,那也是他正面对的。陈啸之无意识地去握女孩的手指,心变得柔软而酸楚。
 二人孤独地驻足于尘世,长夜尽头,潮汐冰冷地冲刷,海边一轮孤单弯月。
 -
 孤独,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宿命。
 他们生于茫茫宇宙中一颗落单星辰,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见不到第二个能与自己为伴的星。
 从猿人们吃下伊甸苹果的那一刻起,这个族群就注定了务实。这片土地贫瘠,生存是个体最沉重的义务,义务残酷至极,有人打猎,有人采集树果,为生存付出一切。但这世上,总会有零星猿人离群索居。
 它们站在山巅仰望黑夜,在篝火中质问自己与这个世间——
 为什么世间黑夜之后是白天?我头顶的星空缘何闪烁?
 四季为何交替,为什么苹果会坠向大地,为什么天是蓝的,而人的身影倒映向水底?
 夜空里蕴藏着什么秘密,会有人理解我么?
 
梦里什么都有 第233节
 我的爱落在世间,会有回响吗?
 冬天,它与它的思想孤独地死在月下。
 -
 人年少时学习,周围总是有许多同侪的。
 老师教他们已经不剩争议的知识,考试,课题,一点点地筛选。不知从何时起,课本上说明流派与观点的次数变多,课本上文字被大段划去,小组课上再无“结论”一说。
 初中,高中,竞赛,大学,再到硕士,博士。
 这条路上同侪越来越少,考场里的同学逐渐只剩三五个人。
 而终有一天,你回过头,会发现身旁连导师都不复存在,学之一路上再不会有人指引。
 那是人类这一族群的边境。
 ……
 陈啸之递完辞呈后闲了下来,开始长久地坐在即将被搬空的办公室黑板前擦擦算算,有时沈昼叶推门进来研究这块板子,擦掉一两行运算,在黑板前发半个小时呆,然后把擦掉的式子原样誊回板子上。
 目睹了全过程的陈教授嘲笑她:“你跟我半斤八两。”
 沈昼叶丢了粉笔,怒道:“你这个肯定有问题!!”
 “——地球人都知道我这个肯定有问题。”陈啸之毫不客气地阴阳怪气她,又问,“我们少考虑了变量么?沈昼叶你觉得那个缺失的变量到底是什么?”
 沈昼叶抬头看黑板,头痛道:“我也在思考……我们肯定忽略了什么东西。”
 陈啸之:“…………”
 沈昼叶站在密密麻麻粉笔字前,抬头看一眼黑板都强迫症到头皮发麻: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狗屎运算?不仅是错的,还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这种不确定性令这一切雪上加霜。
 沈小师姐能忍委屈,对大多数冒犯都不以为意,按说应该是个佛祖,但有一点把她和佛祖区别开来了:她无法忍受错误的公式/运算/推论/证明,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而且看久了会狂躁。
 陈啸之看热闹般端详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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