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成为传说中的大佬之前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大象正在逃亡
 后半段玄沄已然听不清了,他的耳边嗡鸣作响,心肺剧痛,喉口一甜,就这样喷出一口鲜血来。
 “师叔!?”
 “……”
 “……快追上去。叫人把贺榕拦下。再通知你师父,让他把我身上的禁制解开。”
 玄沄从未求过神佛。
 哪怕他被乡民们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日日与爬虫老鼠为伍。他都未曾乞求神佛。
 但是而今他第一次明白人为何要向从未见过的神明乞怜。
 因为太绝望了。
 那种绝望洞穿肺腑,击碎赖以为生的一切,呼吸也好,心跳也好,全部在顷刻间瓦解。他的体内是一片废墟,他的脑中是持续的惨白噪音。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经脉都在崩溃中发出同一个声音:
 神啊,佛啊,先祖啊,这世上的谁都行,求求您,求求您让那个孩子平安无事。求求您不要让他离我而去。
 求求您!
 他愿用尽今生所有福祉,赊用来生的也行。下辈子、下下辈子、哪怕此后堕入畜生道、饿鬼道,猪狗牛马,炮烙血池,永世不得超生,他也无怨无悔。
 我什么都愿意,求求您!!
 求求您!!!
 升腾在玄沄眼底的是漫天大火。
 那炼丹炉里的火势炽盛,居然就这样顶得炉盖上下翻腾,其内冒出了滚滚浓烟,惹来百草阁弟子的注意。这炉里明明没炼东西啊?那弟子好奇之下推开了炉盖,眨眼之间火光冲天,轰地一声烧毁了房顶。那熊熊神火和浓烟一同席卷苍穹,转瞬侵吞了周遭的一切,像是要把这天给烧穿了一般。凶戾严酷,无可挽回。即使身处后山禁地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野火漫天之景烙在玄沄眼中宛如末日天劫一般。
 “这火怎么会烧成这样?”
 “是不是有人往那炉子里添了什么东西?”
 “火太大了!赶紧灭火啊!”
 “这是神火啊!除了它自个儿烧完根本灭不了!”
 “快通知掌门!”
 “掌门去后山啦!”
 
在我成为传说中的大佬之前 第98节
 等玄沄强撑着真气亏空的身体赶到现场,那炉火已然冲出了炉子十丈多高。他迎着火光跌跌撞撞走过去,被人一把拉住。
 “师弟!你在做什么?!”
 虚怀一脸震惊地望着玄沄,回答他的是悲惨空洞的眼神。
 “贺榕……贺榕他在里面……”
 “你说什么!?”
 虚怀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他在里面,我知道,我要去寻他。”
 虚怀一个没拉住,玄沄就如同飞蛾扑火般投身而入。吓得虚怀赶忙施了一道屏障挡在他身前。可惜还是差了一步。那崩落的火星已经溅上了玄沄的脸,让他的左脸刹那焦黑一片,滋滋作响。更可怕的是,玄沄仿佛根本没有痛觉,他依然呆滞地望着那冲天大火,试图破除屏障。
 “来人!帮我把砺剑长老拉回来!!”
 哪怕玄沄此时经脉里一丝灵力也无,众人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将他制住。虚怀迫不得已用上了捆仙索对付自家师弟。他一边差人赶紧把贺榕找来,一边不停劝慰已经神智不清的玄沄。但是众弟子把罗浮山的地皮都翻烂了,还是没能找出贺榕的一片衣角来。此时有弟子讷讷上前,说自己今天一大清早确实见过贺师弟,不过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匆匆忙忙奔着那灵植园去了,自己以为他是去帮忙所以也没在意……
 虚怀猛地转头望向那依旧燃烧不熄的大火,想到这火烧得如此炽烈的原因,顿时愕然当场。
 第126章 栖鸟之歌(八)
 那场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火光照得山下居民都不由担心聚清观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祸事。而玄沄就这样被捆仙索缚在一边,眼睁睁望着那火由燎天蔽日变得逐渐微弱,再至后来慢慢减小,缩回了炉子里。
 这炼丹炉里除了火种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金丹,没有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这其实是必然的。这火是三界至刚至阳的焪火,连观音的杨柳枝都能烧却,莫说是铜皮铁骨,就算是纯仙之体只凭肉身也难以抵御。更何况贺榕本身就是最易燃的榕木。
 许多人围着玄沄,絮絮说个不停,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在这三日里,他空乏的经脉自主吸收着天地灵气,运行周天,大部分外伤和内伤都不治而愈。
 是啊。他原本就是万里无一的天生仙体,若不是走火入魔心魔缠身,寻常的邪煞又怎能伤得了他。
 可是他什么都没了。
 不。贺榕不会就这样没了。说不定他只是躲进洞府里闭关,其他人寻不到他,对,正是如此。
 玄沄浑浑噩噩站起身,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浮月岛。他在贺榕的洞府外徘徊许久。一遍遍用神识感应着,搜索着,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才颤抖着踏入洞府。
 这洞府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摆设,都是玄沄精心挑选的。他本身对外物淡泊无欲,但偏偏在布置贺榕的洞府时上了心。因此这洞府里即使主人不在,灵气依旧纯净活泛,不染纤尘,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可是而今,这钟灵毓秀之所却让玄沄感到浑身发冷,好似体内埋着一块内藏硝火的寒冰,随时都会轰然炸开。
 为了稳定心神,玄沄来回走动着。他很少进入贺榕的洞府,因此这才发现那孩子几乎没怎么动过这里的摆设。一切都和玄沄最初交给他的一模一样。而且他的私物极少,基本上只有文房四宝和书籍灵符一类。
 玄沄从贺榕的塌下搜出了一把木剑。这柄木剑玄沄曾经见过,贺榕有一日曾抱着它来到浮月岛的舞剑坪。玄沄唯恐剑里的金石利气伤了他,于是很明确地告之其不适习剑。贺榕似乎有些惊讶,但是并未多说什么。直到现在玄沄才恍然惊觉,那孩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那份空白如今变作了一场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在玄沄身上。
 他是否想对自己说什么?
 他是否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对剑法毫无兴趣?
 他是以什么心情将这柄剑藏在塌下?
 自己对他的事究竟了解多少?
 玄沄咬紧牙关。他辟谷许久,体内本不应有杂质沉积,但他还是感到了一股翻涌而上的呕吐感。他的额前微微冒出冷汗,浑身虚软,整个人魔怔般捧着那柄普普通通的木剑回不了神来。
 他到底看见了那孩子什么?
 一种巨大的恐惧像深海水怪般浮出海面,用铜铃般的巨眼狠狠盯着他。他的心仿佛被这道审视的视线洞穿了。
 玄沄颤抖着翻阅贺榕书桌上那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页。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贺榕在课余抄了好些书,佛门经法,诗词歌赋,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可是那孩子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么多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他抄了两百多篇诗经,其中有一首抄了整整五十多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他是以什么心情一遍遍抄写这首诗?
 他是以什么心情在那半年中等着玄沄归来?
 他是以什么心情,在长久的等待之后面对自己的重伤昏迷和避而不见?
 那一瞬间,天一下子全黑了。
 四下变作了一片旷野。绿树、青山、清风、明月全部退去,天地间只剩一片浑浊的黑暗和鬼哭之音。那摧枯拉朽的哭嚎让闻者两股战战,百兽惊悚逃逸,远古的星宿坠入深海。
 而在这片黯沉之中,玄沄独自站在那里。他想起那个孩子温暖的拥抱,宛如黑夜里的最后一捧篝火,让他的四肢回暖,血脉里重现生机;他想起那个孩子一触即分的吻,那么小心翼翼又珍若至宝,仿佛在踮起脚尖亲吻这世间他最爱惜的一颗星星。
 他怎会错把这当成是心魔制造的幻象?
 他怎会错看他眼中的深情与义无反顾的挚爱?
 他怎会……
 玄沄听见了哭声。
 那哭声越来越响,震天撼地,仿佛是泪海积攒了亿万顷的伤悲,要全部倾泄出去。可是那实在太多了,太多了,天幕地牢都承受不住这哀痛。于是那无处可去的泪水只好无可奈何地涌回心脏。将心田撑破,将内腑压垮,将气海捣毁,将经脉崩碎。
 是谁在哭啊。
 哭得那样伤心。
 好似肝肠寸断,椎心泣血。好似这世上最后一只杜鹃在呼唤自己消失的爱侣。
 此时有一双鞋出现在了玄沄跟前,他抬起头,望见了虚怀洞悉的表情和悲悯的双眸。
 他在这双慈悲的眼里望见了双目赤红,跪在地上口含鲜血的自己。
 是啊。
 是这样的。
 从头至尾,自以为是的是他,偏执妄断的是他,执迷不悟的是他,一次次推开对方的,依然是他。
 “我……”
 玄沄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挣扎着开口。
 “都是我……”
 “是我陷入妄执,六根不净……”
 “是我明知他不适与人习道,却放任自流……”
 “是我明知自己六亲无缘,属金克木,却偏要将他强留身边……”
 “是我……”
 玄沄用双手掩住脸。
 “是我处处勉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要同他在一起……”
 “结果却害得他承受业果,无辜惨死,魂飞魄散!”
 “一切皆因我而起!”
 “是我欲壑难平,思之如狂!”
 “都是我!”
 “是我害死了他!!”
 “是我害死了贺榕!!”
 屋外猛地传来一记闷雷,暴雨倾盆而下。在这天地洪荒之中,哭声依然没有被那骤雨覆盖。凄惨悲怆,痛彻骨髓,好似要把自己的魂魄都生生耗尽,好似要将自己的心头血都一并哭出来。
 虚怀满心沉痛地望着这一幕,他想,师尊,当日您临走前将师弟托付于我,弟子却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若自己早一些察觉……可是“情”这一字,连局中人自己都未能勘破,旁人又如何摸得清其中的千丝万缕?叹只叹造化弄人,天意难违,淡薄如此也逃不过入骨相思,恐怕这才是师弟飞升前最大的劫数。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但是作为一名兄长,虚怀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百般不忍,用最镇定的声音说道。
 “师弟,你……或许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
 “那六丁神火确实能烧灼魂魄,贺榕恐怕凶多吉少……可是也并非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他身为结丹灵木,已经修出了天地二魂,若他的魂魄有幸在被烧尽前逃过一劫,那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地府。”
 望着玄沄泪湿的双眼,虚怀一字一顿地说。
 “若你想找酆都大帝问他的下落,光凭而今的修为是不够的……你需得道成仙,再问前路。”
 大约除了玄沄以外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一个谎言。六丁神火至刚至阳,连那魔王化身都能烧得一干二净,凭贺榕的修为又怎能躲过?但是即使希望渺茫,近乎于无,玄沄依旧紧紧抓住了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带着千疮百孔的心遁入洞府,开始闭关。
 极尽讽刺的是,玄沄心如死灰,但是他的修为却在此次生死大劫后突飞猛涨,日进千里。短短五十年便踏入大乘期。他的仙体与元神彻底融汇,趋于圆满。而在闭关后的第九十年,天上九九八十一道劫雷差点将浮月岛悉数毁去,而玄沄就此踏着那漫天劫云手持煜戈白日飞升。从此摆脱了一身煞气,塑就真正的纯仙之体。
 可惜那仙体上依旧残留着往日的火伤。
 玄沄的左脸斑驳凹凸、焦黑凄厉,与右脸的俊美形成了鲜明对比。旁人乍见之下都以为见到了昼行于世、半生半死的恶鬼。可对于玄沄而言,只有这般才能让他感受到贺榕并未完全离去。他依然活在那些人惊惧的眼神里,活在自己的心里,活在每一个泪水干涸的梦里。
 玄沄得道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北阴酆都。他并未即刻寻那大帝,而是将黑天魔王的本体揪了出来。那魔王一开始还矢口抵赖,说自己毫不知情。结果被劈得里嫩外焦之后只能从实招来。
 原来那化身在人间被镇了许久,已然生出了自我意识,但是魔王本体还是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化身的一举一动、生死与否他一清二楚。因此当日那化身被活活烧死的剧痛也传到了他这里,魔王大动肝火,恨不能把那始作俑者大卸八块。但是他马上发现对方的魂魄并未来到地府。
 “没有了!真没有了!若他的魂魄还在,我早就把他拘起来好报这烧身之仇,哪会拖到现在?!”
 玄沄闻言怔在原地,之后酆都大帝也给了他相同的答复。心头唯一的希望彻底灭却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127章 栖鸟之歌(九)
 无知无觉中,玄沄一路走,一路行,就这样从北阴回到了人间,就这样漫无目的、茫然地迈着步子。他在这片白茫茫、空荡荡的世间行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可是他不敢停。他不知停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无意中来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地方。
 春暖花开,细雨霏霏。雨滴打在青砖黛瓦上,掀起了一片烟雨朦胧的江南情调。
 在这安静的江南古镇里,伫立着一棵苍老的槐树。它已在这人世活了千年,见惯了各种悲欢离合,光怪陆离的戏剧。那枝上红绳年年增加,年年褪色。有垂髫小儿考取功名远走他乡,有二八女子等不到意中人就此嫁作了他人妇。有人怨它不灵,有人掩面而泣,有人至今站在树下痴痴望着那无尽的断肠路。
 可是在如此悠长的生命里,它依然很少遇见这般见之难忘的仙人。气贵神清,一身光华,那明月在他面前都要生生失色。周围的凡人看不见他,但是老树可以,它对再遇故人总是有几分高兴的。
 然而那仙人并未同它说话。他只是静静站在树下,神色怆然地望着那被雨水覆没的天地。仿佛那天上落的雨都是他眼中的泪水,而他的眼底干涸,是因为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许久之后,当老树以为他会默默离去时,那仙人启唇道。
 “当初,我不懂人为何所求不断,作茧自缚。只当是心有魔障,不甘清净。”
 “后来我懂了,并非人心不甘清净,而是那心早已被牵走了。这红绳的另一头系着另一个人。那人走一步,心便走一步。那人若是走远,心也就跟着空了。”
 雨幕中这声色既轻又悲,好似一曲惨惨凄凄的琵琶泪。
 
在我成为传说中的大佬之前 第99节
 “他回不来了……他走了……”
 仙人阖上眼,好似那几个字已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老树想为他分忧,于是开口问。
 “那是一个凡人吗?”
 仙人摇了摇头。
 “不,他同你一样,是一棵树,一棵榕树。”
 “榕树啊……”
 老槐想了想。
 “榕树好啊,同我一样,插枝成活,一活便能活很久。”
 仙人怔了怔。
 “插枝……成活?”
 “是。”
 老槐摇了摇枝叶。
 “我们不似人,无需十月怀胎,父母精血。有时只是随手被/插在地里,便能自己一年年地长起来。更何况是榕树。”
 它说道。
 “我不知你的榕树遭遇了何事,但是只要它还剩一条枝干在这世上,便还有一条生路。”
 老槐的话音刚落,它身前的仙人就消失了。它微微惊讶,却又很快懂了。
 那仙人,是要去寻他的树了。
 这么多年里,玄沄关心则乱,竟从未想过这一点。
 若贺榕的魂魄未被烧尽,又不在地府,那还有另一种可能——
 玄沄转瞬之间回到了聚清观。门内弟子见到他纷纷大惊失色,一边大叫快去通知掌门,一边兴奋地交头接耳。然而玄沄并未有一刻停留,他直奔天衍长老所在的摘星楼。
 天衍长老见到他也十分惊讶,但他还来不及开口寒暄两句,玄沄就直奔主题。
 “你这里是否有位名曰李世修的弟子?”
 天衍长老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能否唤他出来见我。”
 天衍长老的面色更沉了。玄沄罕见的语带急迫。
 “……可有不便?”
 天衍长老叹了口气。
 “世修那孩子……已经故去了。”
 玄沄怔住了。
 “提起他老夫这心中就……哎,他天资聪颖,勤学好问,老夫本以为此子日后必成大器,谁料他竟犯了最不应犯的大忌。”
 天衍长老满目哀伤。
 “占卦问道,本就是窥天理,夺天机。入我道者必不能无故起卦,更不能轻易泄露天机。若是被天道发现,轻则背负他人业果,重则自身修为阻滞,寿数有损。”
 “而世修那孩子,不知何故,居然在修为尚浅时频频占卦,就这样将自己的寿数生生耗去。他这辈子才活了八十七年啊……哎……”
 玄沄闭一闭眼。
 “他可否留有遗物?”
 “有是有……都在他师弟那里,老夫这就遣人唤他过来……”
 不多时后,一位面容冷峻的男子出现在玄沄面前。
 “弟子拜见师父,拜见玄沄上仙。”
 玄沄的瞳孔骤缩。那弟子手捧盆栽,而那盆里赫然插着一条榕木的气生根!
 “我知玄沄上仙会于今日前来,便遵照师兄嘱托,将这榕木也一并带了过来。”
 “奕儿,这是……”
 天衍长老也惊讶不已。
 那名为卓奕的弟子静静答道。
 “师兄当日未将实情告知师父,是怕您听了伤心,而今他这最后一卦也应验了,想必是时候将一切说清了。”
 那日火光漫天,宛如灭世之火般笼罩在聚清观的上空。在七嘴八舌的人群外,还有一人同玄沄一样,面色惨白,瘫软在地惶惶无语。
 那人便是李世修。
 李世修自小出身于富贵人家,天性顽皮好动,猫嫌狗烦,哪怕被选入了聚清观也依旧本性不改。他颇为话痨,还老爱自编自演。因此众人都避他不及,唯恐被抓去听他那套瞎编的鬼话。可谁知那年他遇到了不声不响、耐心听他说话的贺榕。这下便是瞎猫抓到了死耗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在书院相处的这段日子里,李世修渐渐发现贺榕虽然话少,但其实眼神一直在给予反馈。每当他说起刀光剑影英雄梦,贺榕的眼神便跟着闪闪发亮;说到马嵬坡上香消玉殒,贺榕也跟着黯然神伤。知音啊知音。李世修觉得自己宛若是俞伯牙遇上了钟子期,高山流水,相见恨晚。
 此后他便真的把贺榕当成了自己人。贺榕受人欺负,他便将那堆人赶走;贺榕懵懵懂懂,他便有意无意提醒一二。李世修当然知道贺榕不是人,和他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可贺榕心思纯净,待自己也是一片赤诚。哪怕他无缘历练,也真心为李世修赢得机会高兴,还替他准备了好些东西,甚至抽出了自己的气生根予他防身。正是这片毫无保留的拳拳之心让李世修在感动之余暗暗发誓,哪怕今后他俩一个摘星楼一个浮月岛相距甚远,也依然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好兄弟亲手害死了。
 李世修那天看到冲天火光,听见众人说什么千年灵木疯了,竟然跳进了炼丹炉!他脑中嗡得一响,什么也顾不上就冲向了灵植园。于是他看见砺剑长老失魂落魄地望着那大火,而掌门在一边劝他:师弟,现下虽说你已脱离了险境,可这魔气怎可能一夜全消?还是请人再看看吧……
 聪慧如李世修当即什么都明白了。
 是的。若不是他把树根能吸饮魔气的事告诉了贺榕,贺榕又怎会作出这等傻事?他明知贺榕待人极好,对亲近之人更是毫不藏私,还冒冒失失全盘相告。无疑是递了一把刀让他割肉饲鹰,在无知无觉中把他推入了这场大火。
 李世修的胸口剧痛。他又气又恨又恼又悲,一时间百感交集,让他连自己哭了都不晓得。他恍恍惚惚中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家中养着一条小狗。他是那样喜欢这条狗,每日都藏起自己的点心分给它,结果却因为喂得过多过急把这条小狗噎死了。
 眼前之事宛如昨日重现,而这次更加过分。贺榕是自己最好的兄弟啊!他的枝条还救了自己一命,他就这样恩将仇报把对方给害死了!!李世修急火攻心,他催促自己,快想啊,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贺榕,这火怎么那么大,他不会真的把自己全烧了吧……不,不对!自己这儿还留着一条他的气生根!李世修当即转身回了摘星楼。
 李世修动作很快,他马上把院子里天衍长老最喜欢的一盆兰花给拔了。这盆里的灵土是顶级的,他把气生根插了进去,施了点水,把这盆偷偷搬回了自己的屋里。但是接着他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李世修急得围着这盆团团转。我还能干点啥……对啊!我还能占卦啊!
 虽说李世修入天衍长老门下没多久,不过各种起卦的方式他都略知一二。揲蓍起卦、铜钱摇卦、听音起卦、物象起卦……总之一切皆离不开阴阳五行八卦。
 而李世修便以这新栽的气生根起卦问贺榕的生死。以木为上卦,栽树方位为下卦,合物卦之数与方位卦数加时数以取动爻。算得震木为体,互卦为金,金克震木,变卦为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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