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指南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昆吾奇
赵鹏程停下了脚步,认真地核对着地址。
眼前是一个三间通联的宽阔铺面,外墙上原本精美的装饰在风吹雨淋中渐渐腐蚀脱落,斑驳的痕迹却更让它显得有文艺气息。门头上的招牌已经残缺不全,但依然能看出“如花酒吧”四个大字。
二楼上的窗户檐下挂着巨大的马蜂窝,一些刚刚被暖风吹醒的黄蜂在窗前飞来飞去。玻璃上灰蒙蒙的,隐约可见贴过字的痕迹。赵鹏程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只认出来“狗”和“名”两个字。
赵鹏程走到大门口,试着拍了拍门。
砰砰的声音像在敲一面破锣,门里没有任何回应,只不知从哪里落下许多灰,落在赵鹏程的头上,把他原本在监狱里就已渐渐发白的头发染得更白了。
这家酒吧像是很多年没有开过门了。
赵鹏程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再次核对了一下门牌号。号码没有错,的确就是这里。他心里疑惑着,是不是组织上给的信息搞错了。
踏踏的脚步声响起,街口走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运动卫衣,留着精神的短发,要不是手里挎着个女式小包,还拎着一网兜菜,赵鹏程差点以为她是个男人。
女人走到酒吧门口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赵鹏程几眼,又看了看门上的掌印,问道:“你找谁”
赵鹏程似乎看到了希望,说:“我找青木。”
“你是谁,找他干嘛”女人看起来充满了警惕。
赵鹏程说:“我……是他朋友,来看看他。”
女人看着赵鹏程,似乎在寻找破绽,过了很久,才转身朝旁边的小弄走去,说:“跟我来。”
赵鹏程确定这个女人认识青木,就跟了过去,试探着问:“请问您是……”
“毕生花。”女人没有什么不耐,但声音里充满了淡漠,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赵鹏程跟
第282章 十年如一日
赵鹏程来时风尘仆仆,鞋子上还沾满了泥巴。而这个房间实在太干净了,让他有一种想换一身手术衣再戴上无菌手套的冲动。
房间里没有椅子,他站在里面竟然觉得有点尴尬。
在监狱里的十年成长,原本让他以为自己早已克服了人类的大部分情绪的困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哪怕被突然释放,在监狱门口见到同志,握着手说“我们胜利了”的时候,他也是非常平静的。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到这个干净的房间,见到这个躺在床上让他牵挂了十年生死的“敌人”,那些早已消磨干净的情绪忽然就像春天的泉水般涌了上来,源源不断。也许从他迫切地想要见青木一面,想要确认这个人死活的时候,情绪的种子就已经开始萌芽了,并最终在这个春夏之交的日子里茂然疯长。
毕生花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介意,只管把脸盆放到床头柜上,往里倒了点热水,用手试了试水温,水温明显很烫,她一下子就把手缩了回来。
赵鹏程尽量掩饰着自己的进退失据,抢着问道:“需要凉水吗,我帮你去接。”
毕生花淡淡地说:“凉水有细菌。”
赵鹏程一拍脑门,懊恼自己作为一个医生怎么连基本的护理知识都忘了。植物人的护理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尤其是时间长了以后,随着身体的机能下降,如果没有一个很好的医疗环境的话,很容易受到外部感染。
等水温自然凉下来以后,毕生花开始用温毛巾帮青木擦洗身子。
她先是擦脸,轻轻的,从额头开始,到脸颊、眼睑、鼻翼和嘴角,一点一点的,擦得仔细而又小心,就像一个文物学家在擦拭一块珍贵的千年古玉。
接着,她给青木擦手,然后是脚。每擦完一个地方,就换一盆水和毛巾。
赵鹏程才发现这个看起来一点儿女人味也没有的男人婆其实是个很细致的女人。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她的神情专注而凝重。她那颇具英气的眉眼间已经密布了许多皱纹,眼袋微微有点浮肿,手上的皮肤非常干燥,有好几条裂口,这些应该都是照顾床上这个男人而留下的痕迹。
“他躺在这里多久了”赵鹏程问。
“快十年了。”毕生花埋头搓洗着毛巾,继续自己的工作。
“为什么不在医院或者疗养中心护理那里的条件好些。”
“刚开始的时候是在医院的,但是……”
毕生花顿了顿口,没有再说下去。
赵鹏程仿佛听到了无尽的叹息。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能理解,哪个植物人会在医院里躺十年呢
不过在这么简陋的护理条件下,居然活了十年,也算是个奇迹了吧!
毕生花帮青木擦完手脚,就坐下来开始给青木做按摩。
赵鹏程嘴巴张了张,想说应该把青木的衣服脱下来,里面也要清洗一下,又忽然觉得自己好多余。人家怎么可能不清洗,只不过不方便自己这个外人在场而已。
他看毕生花捏拿的手法很专业,没话找话地说:“你学过推拿”
毕生花似乎也放松了下来,把青木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揉捏着,说:“他昏迷以后,医院的大夫教我的。”
“你就这样守了他十年”
赵鹏程始终不理解人类的这种情感来源于何处,从种族进化和延续的角度来说,青木已经是一个废人,除了拖后腿,他的存在不具备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的东西就该抛弃。
他相信这样的生存哲学不仅
第283章 阳光下的往事
毕生花背着青木出了工作室,来到外间的过道。这时候阳光恰好从窗户里射进来,照在那一排陈旧但很干净的椅子上。
毕生花把青木放下来,小心地让他平躺到椅子上,在他的头下和脚底下各垫了一个垫子,又在腰背下摸了摸,确定平坦舒适了,才站起来,左手揉着右肩,右手捶着腰,朝跟过来的赵鹏程歉意地笑笑,说:
“晒晒太阳。人总是要晒晒太阳的,说不定哪天就醒了呢!”
赵鹏程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应和着:“是啊,说不定哪天就醒了。”
他莫名地有点嫉妒青木,明明已经不可能再醒来,明明已经跟个死人无异了,为什么还有人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你,还有人盼着你醒来
他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们互换一下处境,会有人十年如一日地照顾自己,会有人盼着他醒来吗
答案是:没有。
赵鹏程忽然感到了孤独——又一种新的属于人类的情绪感染到了他。
阳光照在青木的脸上,折射出美玉一般的光泽。乌黑的头发依然和他过去一样乱糟糟的,但仔细看却发现没有一点头屑和污灰,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在如此长的时间内既弄得干净,又保持这奇怪的发型的。
“你是医生吧”毕生花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
“猜的。”
赵鹏程以为十年监狱生活已经把他当医生时留下来的毛病都改得差不多了,却没想到刚出狱就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看出了自己的职业。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满是在监狱里干活留下的老茧和瘢痕。他自嘲地笑道:“我都已经快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医生了。”
毕生花笑了,似乎已经完全放松了对赵鹏程的警惕之心,轻松而自然地转动着身体的关节,看得出来,每天照顾这样一个完全植物人让她非常疲累,但她脸上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阳光照着她的脸,可以清楚地看见眼角已经很深的鱼尾纹,和短发里间杂着的几许白丝。
这是一个典型的善于操持家务和照顾男人的中年妇女。
但从她那微微上扬的眉毛、挺直细巧的鼻梁、略显硬朗的脸颊轮廓和一身中性的打扮,赵鹏程依然可以想象,十年前的她必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精致女孩。
“这里以前是酒吧”他问道。
“是啊,我以前就是开酒吧的,他们都叫我如花,其实那是酒吧的名字。”毕生花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一抹幸福的神色。
“为什么……不开了”
“你看这条街的样子,还能开吗”
毕生花看着窗户,眼神迷离。
玻璃外面蒙着灰,视野并不通透,依稀可以看到街上的树和对面房子的轮廓。窗外没有人影,也没有狗叫。
“他昏迷后不久,酒吧就关了,其实那时候这条街还是很热闹的。”
赵鹏程听到了几许心酸,说:“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吗”
“不,我只想知道他还能不能醒来。”毕生花很认真的看着赵鹏程,似乎想从他脸上寻找答案。
赵鹏程有些不忍,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毕生花笑了笑。尽管刻意掩饰,赵鹏程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一闪即逝的失望。
“您能帮我照看一下吗我要去做饭了。”毕生花温柔的看了一眼躺在椅子上的青木,“其实也不用照看什么,他又不会动,但有个人看着,总能放心些。”
赵鹏程没有拒绝,点点头说:“好。”
毕生花下楼前回头喊:“哦,您就留下来吃饭吧。”
赵鹏程看见青木边上还有张椅子空着,就坐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个女人的要求,坐在这条靠窗的狭窄的过道里,像个帮陌生人看东西的小
284、反抗和希望
毕生花把乌鸦的放在老黄猫边上,猫就过去用头亲昵地蹭了蹭,又伸出舌头舔着乌鸦的羽毛。
赵鹏程很想出言阻止,标本应该放在干燥的环境里,不应该和活的动物接触,更不能让猫舔,否则会发生霉变的。
毕生花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疑惑,解释道:“它们生前是最好的朋友。”
赵鹏程问道:“那只鸟死了多久了”
“也十年了。它活着的时候很强壮,会说话,喜欢唱歌,最喜欢吃我做的酱肘子。它常常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酱肘子,两者皆可抛’。人说乌鸦寿命长,大家都觉得它能长命百岁。那时候这只猫倒是瘦得很,皮包骨头的,叫起来有气无力,青木说它活不了多久。没想到,猫活成了老猫,鸟却早走了。”
毕生花絮絮叨叨地说着。
赵鹏程能够理解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十年来陪伴一个不会说话的植物人的孤独,虽然他还是认为人类的这种无聊的情感在生命进化学上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
“您喝酒吗”毕生花问道。
“不喝。”赵鹏程说。
毕生花就给他盛了饭,舀了一大碗鸡汤:“喝点鸡汤吧,鸡汤温补驱寒,最适合这个季节喝了。”
赵鹏程“哎”了一声,眼睛却看着旁边的猫,正在食用自己碗里的猫粮,桌上的酱肘子却一动没动,就像灵堂前的贡品。
“您不会是外星人吧”毕生花突然问道。
赵鹏程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就说:“何以见得呢”
毕生花笑道:“您怎么不吃呢,我听说外星人不吃我们做的饭。”
“那吃什么”
“吃人的脑浆。”
赵鹏程笑了,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不知道是在监狱很久没吃到美味的缘故,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的确擅长烹饪,鸡汤的味道把赵鹏程快要退化的味蕾全部激活了。
他咕咚咚喝了个干净,抹了抹嘴角说:“那都是谣传,哪有吃人脑的。你不喜欢外星人吗”
毕生花看着他喝完鸡汤,满意地笑了,说:“谁会喜欢外星人呢他们带来的灾难已经够多了。”
“但现在不是和平了吗”赵鹏程说。
“和平”毕生花冷笑道,“他们总归要占领我们的大脑的,他们总归要离开这个星球,那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会像青木那样,变成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可是谁来照顾我们呢”
赵鹏程哑然,想起了楼上的青木。
旁边的猫喵呜叫了一声,他转头去看,忽然觉得有点头晕。眼前的猫身出现的重影,晃来晃去的,看不真切。
他回头再看毕生花,也是影影绰绰的,只看到她在笑。那笑容并不友好,是冷漠的。
赵鹏程一手扶着头,一手拿起面前已经喝干的鸡汤碗,说:“你……你……下毒……”
碗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毕生花还在笑:“我认识你,你叫赵鹏程,是你害了他,我做梦都想杀了你,但监狱把你保护起来。你出狱了,我以为这辈子也没机会报仇了。老天有眼,你自己找上门来了……”
赵鹏程没有听见毕生花后面说了什么,意识就失去了知觉。
……
赵鹏程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冷库里,身上披着一件旧军大袄,没有手铐或绳子一类束缚的东西。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腿脚和胳膊,然后试着去开冷库的门,但他很快就放弃了,冷库的门从里面无法打开。
这里的温度大约在零下一二度左右,由于里面穿得很单薄,尽管披着一件大袄,他还是冻得浑身发抖,体能在低温环境里极速消耗着。如果不出去的话,他最多只能再坚持二十分钟。
精神力无法穿透冷库厚重的墙壁,他不知道隔壁有没有人。
“喂!你在哪里放我出去!”他喊着。
一面墙壁突然亮了起来,那里原本结满了厚厚的冰,这时才发现中间有一块大约七八十寸的大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立体的真人大小的人,长着一张西方人的脸,穿着白色的长袍,脸上充满神性的
285、绝对零度
赵鹏程想起来为什么对老人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了。
这位梅教授过去可是吴中市的大名人,地位和名气不亚于市长和首富。他年轻时出国闯荡和后来回国报效的壮举曾一度传为美谈,成为大学校园里热议的话题;而他常常蔑视权贵、粪土万户侯的大胆言论,也让年轻时的赵鹏程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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