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当一场大战最终告一段落时,院子里赫然留下了一地尸体。一一补刀之后,一个中年人这才掏出绢帕擦了擦刀上血迹,朝里间努了努嘴吩咐道:“搜。”
简简单单一个字,他麾下众人先搜这些人的尸体,而后则是进房搜检。正当里屋之中被人翻得底朝天之际,外间便有人进了来。在院子里此刻燃起的那些火炬下,来人的脸被照得清清楚楚,不是姜度姜四郎还有谁?他没事人似的看了一眼满地尸体,随即言简意赅地问道:“全都在这?”
“是,分头跟踪了这几个人,确定了这处藏身地之后,我们就把此处看死了,没有一个人进出,刚刚也没人来得及逃亡。这里所有人都在喉咙上补了一刀,人人都死透了。”说到这里,见姜度微微颔,似乎很满意,那领头的大汉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家翁,为什么不禀报统领飞龙骑的杜小郎君,又或者禀告一声裴相国以及京兆府和万年县?万一拿不到切实的证据,今夜咱们这样私自行动……”
“一来一回耽误的功夫太多了,万一他们心有顾虑动作慢了些,天知道明天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姜四满不在乎地嘿然一笑,上前去用脚尖踢了踢一具尸体,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藏匿于东市,身上携带利刃,刚刚还亲口说出了范阳两个字,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怕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我早就备好了几块伪燕朝范阳节度使的腰牌。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为了让宫中那位不节外生枝,我豁出去了,再多的黑锅我也乐得背”
今天晚上,姜度出动的竟全都是自己的私兵,至于这些弓矢,却是长安守城时,他私藏的东西
.全部章节
盛唐风月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一意孤行
. .
东市这一夜生的事情,等到天亮时分宵禁解除之后方才传开,登时引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姜度到底没有真的拿假造的证物过关。他敢明目张胆来这么一场,自然早早就打通了东市这边的关节,因此得以笃悠悠整整搜查了一个半时辰。挖地三尺之后,他不但找到了史思明那封卑躬屈膝的降表,而且也从尸体身上翻找出了不少和范阳那边有关的证物。所以,他把降表往自己怀里一揣,立刻就把其他能够证明这些人身份的证物,一股脑儿往京兆少尹宇文审那一送,又往万年令崔朋那儿知会了一声。
等外间一片乱糟糟闹腾的时候,他却已经回自己的楚国公宅酣然高卧,补眠去了。
因为身体缘故,仍然没办法早朝的李隆基,竟是最后一个方才知道这消息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打算让人今天去联络范阳信使,令其敲击登闻鼓,从而让门下省没办法隐匿这封降表,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作为天子施恩范阳。可一场夜袭,竟是让范阳信使送降表事件,摇身一变成了范阳叛贼潜入长安图谋不轨事件他怒瞪着亲自前来报信的高力士,颤颤巍巍举起手来想说什么,可最终一只手又颓然落下。
“备肩舆,朕要去政事堂”
天子在兴庆殿那些新来的宦官当中笼络人手为己用,高力士当然知情,可是他毕竟伺候了李隆基这么多年,不忍心在这位天子只剩下最后这么点时日的情况下,落井下石通风报信,让其失去最后一点尊严,于是,他也就装作不知道。然而,李隆基和范阳信使方面的接触,他就真的不知道了,可大清早得知东市格杀了十余名来自范阳的叛贼,他这个精细人哪能觉察不到不对劲?
此时此刻,面对突然情绪如此激动的天子,他想要劝解,可李隆基却捂着肩头,脸色剧烈抽搐了起来。
“力士,这么多年,你跟了朕这么多年,现在就连这点小事都不肯依着朕?”
高力士只觉心头咯噔一下,见李隆基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几分哀求的表情,他不知不觉心软了。毕竟,他是天子家奴,富贵荣华全都是李隆基给的,此前十六王宅那一次,去而复返的他不啻是狠狠推了悬崖边上的李隆基一把,这时候若是再违逆上意,他实在是做不出来。于是,他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退后一步下拜答应道:“大家言重了,老奴这就去安排。”
眼看高力士果然应声而去,李隆基方才稍稍平缓了几分心情。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很明白自己自从马嵬驿受的那一场刺激之后,身体就已经很差,又被永王李这个逆子射了一箭,虽没中要害,可身体进一步亏虚,如今只是过一天算一天而已。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在心底盘算仅剩的筹码,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丝狠厉的决绝。
政事堂中,面对东市这一场夜战之后的风波,裴宽也同样焦头烂额。户部尚书韦见素,吏部尚书齐潮,刚刚升为御史大夫的贺兰进明,还有好几个尚书侍郎,尚书左右丞全都亲自来了,言谈之间不外乎是质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可作为始作俑者的姜度却不见踪影,他只能暗骂这家伙做事独断专行,可却还不能把事情都推在姜度头上,只能硬着头皮声称自己早已得到线报,说是叛贼奸细潜入长安欲图作乱。可就在这时候,外头一个小吏突然匆匆而入。
“相国,陛下驾到”
自从李隆基在十六王宅险些遭永王李刺杀身死,这位天子就一直都在兴庆殿中将养,几位大臣也只是本着探究天子死活的目的去请见过。此刻得知李隆基竟是突然不期而至,人们在面面相觑的同时,最终全都看向了裴宽。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既然陛下来了,我等出去迎一迎吧。”
无论对天子有怎样的腹诽,可只要李隆基一天在御座上,众臣就不好真的无视天子,一时没有人表示异议。等到了外头,看见肩舆上那个面色几乎和须一样灰白的天子时,每一个人都是百感交集。不过是数月之前,正月那些朝会和庆典上,这位已经年过七旬的天子是何等意气风,几乎不见老态,可现在人却彻彻底底没了精气神。可是,当他们参差不齐地行礼拜见,把李隆基迎进政事堂之后,肩舆落地往中央一坐的李隆基,却是猛然瞪大了眼睛。
那一刻,这些最熟悉天子的老臣敏锐地察觉到,李隆基那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一丝决绝,仿佛是从前那个手握大权的天子又回来了。
“朕听说昨夜东市诛灭了范阳叛贼,哪位爱卿能够向朕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李隆基的目光向自己扫了过来,齐潮因为遭李林甫忌恨被贬多年,对天子之威颇有些扛不住;韦见素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兼且根本不知情;贺兰进明本就对杜士仪得势有几分忌恨和恶意;王缙则是对蒙在鼓里有些恼怒。至于其他人,名声威望有所不如,就更加不会当出头鸟了。见别人都不吭声,裴宽不得不轻咳一声,打算出面打个圆场。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陛下,相国,各位相公,太仆少卿兼知内外闲厩使杜幼麟求见。”
听到杜幼麟来了,裴宽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说不是姜度亲自来解释到底怎么回事,可姜杜乃是姻亲,杜幼麟又是杜士仪幼子,此刻过来总能够为众人释疑。于是,如释重负的他甚至忘了请示天子,立刻出声吩咐道:“快请杜少卿进来。”
裴宽这么一个仕途贯穿开元天宝的老臣,如今却突然忽视了天子,别人不知道他是因为一时情急忘了李隆基的存在,而是品出了另外一番滋味。至于李隆基自己则是额头青筋毕露,再三忍耐方才没有立刻火。他很清楚,如果一旦火,自己的**和精神全都负担不起,他今天这趟政事堂之行就白来了
所以,直到杜幼麟进门,一丝不苟地行礼之后,他方才压抑着情绪再次重复了刚刚他问裴宽以及群臣的问题。
“臣正是知道陛下,裴相国以及各位要垂询东市之事,所以方才冒昧赶来政事堂求见。”
昨天晚上自己还在和母亲商量如何挖出这些范阳信使,谁知道一夜之间,姜度竟是用雷霆手段把人全都杀光了,杜幼麟骇然之余,自然就决定把这件事先背到自己身上再说。
此时此刻,他先是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何过来,这才躬了躬身道:“长安从叛军手中逃过一劫,至今也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而洛阳以及河南道各州郡也不过是新近克复,叛军除死伤以及降附的之外,还有众多溃退乡里。而宫中北门四军相比从前锐减一半不止,巡城的金吾卫也因为守城之战损失惨重,所以,臣在编练飞龙骑的同时,也曾经命人在街头暗中查访,以免叛贼混入长安,结果竟果真现有叛军十余人潜入长安,图谋不轨。”
杜幼麟大包大揽,把叛军说成是自己人现的,裴宽不明就里,还以为真的是如此,顿时面露欣慰。其他人虽是彼此交换眼神,但没有一个出声质疑的,就连贺兰进明也在张了张口后,最终谨慎地决定暂时先保持沉默。而李隆基登时再也忍不住恼火了,他突然重重冷哼一声,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在扶手上一拍,突然支撑着坐直了身体。
“叛军潜入长安,图谋不轨?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图谋不轨,而不是有了悔过之心,特意前来长安请降?”
昨晚上母亲对自己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现如今天子竟然恬不知耻地反问自己,杜幼麟纵使再好的脾气也不禁心头冒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直截了当抬起头直视李隆基道:“悔过之心?陛下此言大谬,安贼受陛下大恩,节度河东范阳平卢三镇,史思明亦受陛下重恩,赐姓赐名,统领重兵,可安贼叛乱,他何尝有过任何规劝?安贼占据洛阳之后,河北各州郡举起义旗反正,他那时候若有心思悔过,就应该响应大义,可他呢,安贼一句话,他便率大军回返河北,刀下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忠臣义士如今眼看前方大军连战连捷,这时候陛下却提什么他们要请降,那置天下众多死难军民于何地,置罹难的忠臣义士于何地?”
杜幼麟这么多年来不曾参加过科举,只当过清闲的光禄丞,还是在长安守城一役中建下大功,又因为父亲杜士仪的鼎力支持而迁太仆少卿,兼知内外闲厩使。除了裴宽,其他人和他接触很少,总觉得虎父犬子,不值一提,此刻见他骤然展现出如此犀利的词锋,别说天子意外,他们又何尝不意外?
李隆基当初接见过杜士仪长子杜广元,知道那就是个勇武大将,也接见过身为次子的杜幼麟,却只觉得人绵软好对付,此刻听到这番话,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的不是年纪轻轻的杜家幼麟,而是杜士仪站在跟前。他强压下喉咙口涌动的那股腥甜,声色俱厉地说道:“那难道前方继续打仗,死难的将士之命就不是命?”
不等杜幼麟回答,他便从袖中拿出昨天到手的那封信,劈手掷在了地上:“这是范阳信使辗转送进宫来的请降书,虽不是正式的降表,却足以表示史思明的诚意朕意已决,由南阳王李为正使,韦见素为副使,前往范阳,接洽招降之事”
杜幼麟只觉心火大冒,竟是就此拱了拱手说:“陛下如若执意在前方势如破竹,节节胜利之际,要招降叛将史思明,让其能够苟延残喘,继续据有范阳,臣无话可说,可到了那时候,不要说在叛贼铁蹄下死难无数受尽屈辱的河北军民,便是天下子民,也一定会大失所望臣告退”
眼见杜幼麟深深施礼后,甚至不等天子开口便转身扬长而去,政事堂中众臣登时面面相觑。即便贺兰进明不由得腹诽什么样的老子什么样的儿子,可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杜幼麟这话绝不仅仅是威胁。
李隆基也许是不得已走这步棋,可真的就如杜幼麟所说,天下人又不都是瞎子聋子,只怕这一道诏书也不知道会激起多少波澜
.全部章节
盛唐风月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老而不死谓之贼
. .
噗——
看到那一口鲜红的血,高力士心头一紧,顿时一把扶住了李隆基。可是,正当他想要令一旁的小宦官去请大夫的时候,却被李隆基紧紧扣住了肩膀。他心下不解,可接触到天子那严厉的眼神,顿时没有抗命。用眼神吩咐人把地上的痕迹收拾于净,他小心翼翼地服侍天子躺下,便亲自端起了旁边一碗燕窝粥。可正当他用银勺搅动那碗粥时,却只听李隆基沉声说道:“除了力士,你们都退下。”
刚刚政事堂那场风波,除却高力士在场,兴庆殿中其他的宦官都不知情,而天子近来吐血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谁也不敢多话,一个个蹑手蹑脚退了下去。而之前高力士却心中惊疑,那时候政事堂他在场,亲耳听到杜幼麟出言激愤,亲眼看到其径直告退扬长而去,而裴宽以下的群臣竟是没有一个指摘其御前失礼甚至大不敬,他的心头同样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因为他自己也相当清楚,李隆基的决定是饮鸩止渴
所以,等人都退走,高力士便字斟句酌地说道:“大家,今日之事……”
“你无需再劝,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无疑是斩草不除根,又或者是养虎为患的话。朕活了七十多岁,难道不知道这些?可你扪心自问,杜士仪现在还有身为人臣的样子吗?今天就连他这素来恭顺的幼子都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词,简直是无君无父”
李隆基咆哮了这么一通之后,整个人一下子虚弱了下来。见高力士慌忙上前为他按摩胸口后背,又把后头引枕垫的高了些,他总算是顺过气来,整个人却已经再度萎靡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高力士,声音于涩而无力:“当年武氏当权时,朕方才年幼,却敢当面训丨斥诸武,连祖母都以为异。到后来,除二张、诛阿韦、逼杀太平公主,朕能够登上大宝,是一步一步斗过来的,而你一直不离不弃辅佐朕成功。如今朕老了,有人蹬鼻子上脸欺到朕头上来了,力士,难道你也要和袁思艺那些丧尽天良的一样,弃朕而去?”
“老奴乃是天子家奴,自然是大家到哪,老奴就跟到哪。异日大家若是驾鹤西归,老奴自当随行而去。”
尽管很多宦官都说过类似极其肉麻的话,可从高力士口中说出来,李隆基却知道绝不是为了敷衍自己。他心头闪过一丝感动,但随即便强迫自己放下这点主仆多年的私情,面上则露出了更加无奈的笑容:“力士,朕何尝不知道若是史思明不除,天下军民都会失望?可是,朕更不想看到大唐江山改姓杜当初你为李亨说话,朕悔不该没听你的忠言,所以这次才用了南阳王。异日等他回归长安,朕便立他为皇太孙,如此三郎在泉下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高力士心知肚明,南阳王李是已故太子李亨的庶次子,可别说其年纪太轻压服不了诸皇子,就是其身为次子,却在广平王和建宁王一兄一弟奔走为李亨请命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作为,就足以教这位皇孙争取不到多少人望。他更知道李隆基的私心,可对于天子说天下很可能改姓杜这一点,他也不是没有悸动的。即便他和杜士仪私交极好,可这种事又岂是以私交为前提的?
李隆基一面说,一面仔细留意高力士的表情,见其果然低下头去,脸色异常复杂,他知道已经有七八分打动人了,当即轻声说道:“今日杜幼麟便是那样激烈的反应,朕担心李和韦见素过去之后,根本弹压不住杜士仪,所以,朕希望你亲自去一趟。至少,你帮过杜士仪那么多次,他总应该给你三分薄面。朕让陈玄礼给你挑选一些人,以防路上有叛军残余对你们不利。力士,你要明白朕的苦心,这大唐天下若是在朕的手中断送,朕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大家安心养病,老奴去就是了。”高力士艰难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心中却在想,当他见到杜士仪的时候,何颜面对这位平叛的最大功臣?
直到高力士告退离去,其他人进来服侍自己,李隆基长长舒了一口气,虽说经过今天这一闹,他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可精神却异常亢奋。不管如何,他乾纲独断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而且还把得到大臣支持最多的南阳王李给派去了河北。
李身后的嫡母张良娣既然能够提出让杜士仪兼知范阳平卢,就应该懂得,如果史思明灭了,杜士仪再平定河北全境,威望达到顶点,加上其在朔方、安北、河东、陇右都有坚实的底子,如果再算上其在西域的长子,在北庭的诸多部属故旧,朝廷根本节制不住,那么,张良娣一定会授意李,妥善利用这个机会对其有所牵制。只不过,他怎么会看不出他这个外甥孙女想要当太后?
这一次是他最后的机会列祖列宗在上,保佑他再支撑一段时间,至少一定要活得比杜士仪长,否则他心有不甘
当长安城上上下下的官民将卒得知,李隆基竟然要派南阳王李以及户部尚书韦见素前去河北,招降仍旧据有范阳的史思明时,登时爆出一阵比前一晚东市那场夜袭更加激烈的风暴。主流意见是,前方连连告捷,眼看叛军就要最终覆灭,这时候还招什么降,直接平推过去不就成了?但也有另一股不小的声音说,这连场大战已经让北方各大州郡处处焦土,军民无不精疲力竭,如果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失为上策。
再说,杜士仪和郭子仪两路大军收复洛阳时,不也曾经接受驻守新安的叛军大将李明骏献城归降?
而激流汹涌的水面之下,还有一股更加隐晦的声音——倘若这样一场席卷北部众多州郡的叛乱,就这样被杜士仪轻易平定了,那么封赏过后,如何让其交出兵权?用郡王以及太尉这样听上去好听的加官进爵?又或者现在就令朔方以及河东兵马对其加以遏制?无论是哪一种,都显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哪怕饮鸩止渴,好好利用史思明那支叛军,把杜士仪拖在安抚河北的泥潭之中,至少就能够让朝廷恢复元气,让将来能够平稳过渡皇位。
姜度一觉醒来,便现自己一手导演的这场风波,到头来在风口浪尖上的竟然变成了杜士仪这时候再去大包大揽,说一切都是自己于的,却也已经晚了,他只能恼火地径直造访了杜宅,却得知杜幼麟竟是人在飞龙厩没有回来。牛脾气上来的他刚撂下一句人不回来我就不走了,却只见内中一个有些面熟的婢女匆匆出来,对他屈膝一礼道:“将军,我家娘子有请。”
气咻咻的姜度哪里会怵去见杜家女眷,当即二话不说地径直跟着人往里走。可是,等他进了寝堂,现等待自己的不是杜幼麟的妻子宋锦溪,而是王容时,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好一会儿方才讪讪说道:“弟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昨天,比亲家翁昨夜动手的时候,也就早几个时辰。”王容见姜度极其尴尬,吩咐莫邪到外间守着,她请姜度坐了,这才半是无奈半是规劝地说道,“我匆匆回来,正是因为范阳这件事,可没想到昨夜正在和幼麟商量,亲家翁竟然就抢先动手了。虽则你是雷霆万钧收拾于净了尾,幼麟又亲自面君挑明了立场,可反而让兴庆宫那位坚定了决心,所以,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说了。”
姜度顿时气馁,可听到王容的下一句话,他就立刻惊疑了起来。
“高力士送出消息,他也会随行。”
“他去于什么?”
姜度见王容摇头,没有得到回答的他登时心烦意乱,好一会儿方才下定决心说:“他们这一行走不快,弟妹不若派人快马加鞭去河北,只要赶在这些人抵达之前拿下幽州,那就再无问题了”
“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所以信使已经派出去了。只不过,幽州城高墙深沟,乃是河北第一坚城,即便有诸路兵马围困,只要有足够的粮草,史思明又得知朝廷招降的消息,闭门不出,短时间内攻下城池恐怕并不容易。而我最担心的是,兴庆宫给予史思明投降的条件,是让他保有范阳以及麾下兵员,那么,这便犹如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早晚是心腹大患”
说到这里,王容便看着同样烦躁的姜度,一字一句地问道:“亲家翁,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是否知道,御医对陛下的诊断如何?”
这言下之意,便是问李隆基这个天子还能活多久
姜度嘴角抽搐了一下,可说出口的话却满是无奈:“早在从马嵬驿回到宫中的时候,御医就说陛下心力交瘁,恐伤圣寿;而后被那些好消息刺激,身体就更差了;上次再被永王那样折腾了一次,我几乎认为他就要一命呜呼。可直到现在,他还好端端活着,简直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御医这次调治箭伤的时候,说是三个月到半年,可我看他未必死得了老而不死谓之贼,真是气死人”
话说到这里,姜度不由得看向了王容,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更深一层的意思。李隆基如今似乎是看重南阳王李,可又不曾立时三刻立皇太孙,若是人在河北的时候,天子却一命呜呼了,没有留下正式的传位制书,留在长安的诸皇子又岂会服气?到了那时候,这一场皇位之争,才叫真的是波诡云谲
老来如此昏聩,李隆基也该死了可人就是拖着不死,何妨给十六王宅那些同样盼着天子一命呜呼的宗室们找点事?
.全部章节
盛唐风月 第1225章 儿孙如刍狗
. .
常山郡治真定城,仆固怀恩在与河东方面援军会合,收复了这里之后,便一直盼望着坐镇幽州的史思明能够做出强烈反应,最好亲自率军前来和他一战。可结果却是,他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郭子仪和程千里的大军赶到与自己会合,可范阳方面却是成了缩头乌龟,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在杜士仪也率领后军赶到了之后,亲自前去迎接的他忍不住抱怨史思明徒有虚名。
“你仆固将军远道奔袭,势如破竹,就连蔡希德何等大将,也在你的铁蹄之下狼狈奔逃,史思明若是敢轻率出击,不怕被人抄了老巢?”
仆固怀恩生性吃软不吃硬,再加上他是杜士仪一手提拔起来的,此刻听到主帅一句称赞,他登时眉开眼笑,精神奕奕。跟在杜士仪身后的仆固玚见惯了父亲的这两种面孔,不禁暗自莞尔,可一同出迎的程千里此前见多了仆固怀恩在底下军将面前威风凛凛,这会儿言行举止却截然不同,他不禁暗地称奇。
等到程千里亦是见过杜士仪,他身后的颜杲卿上前行礼时,杜士仪却亲手把人搀扶了起来:“常山被围一月有余,军民上下奋战不休,终使蔡希德安守忠功而返,颜兄居功至伟。只恨邺郡叛军一度拖延了大军脚步,故而援救不及,我之过也。”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