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公孙大娘既然不肯说,玉奴也不好追问。然而对于外间战况,加上一直谨慎地没有插嘴的莫邪,三个人都有些忧心忡忡。
对于打仗这种事了解更多的公孙大娘更是隐隐预感到,杜士仪在这个时候还没回来,绝不仅仅是回纥牙帐距离这里天高路远,更何况那些被罗希秉调出城的兵马,总不至于就真的那样听命。也许杜士仪的本意就是,以一座空城吸引敌军来攻,自己则趁机包抄敌军老巢,又或者在黠戛斯回师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每一种战略都是有可能的。问题只在于,这座安北牙帐城是否能够支撑得如此长久
攻城三日,尸骨累累,进展却几乎谈不上,毗伽顿和磨延啜同样心急火燎。可是,他们更知道这样的机会近乎于千载难逢,如果错过,别说染指这座作为大唐霸权象征的漠北第一坚城,黠戛斯和回纥二部就连生存都会变得举步维艰。而磨延啜更清楚的是回纥牙帐城正在营建,自己甚至会失去一族之主的大义名分,急得嘴边都出现了一撩水泡,连日来,整个人甚至顾不得整理仪容,显得疲惫而又憔悴。
又是一个清晨,当磨延啜和毗伽顿并肩看着那座背靠乌德犍山的坚城时,无不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不是没想过被人包抄后路,甚至于于脆丢掉老巢的危险,但安北牙帐城的财富以及人口,再加上这座城池全都太重要了,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对视一眼之后,磨延啜压下心头苦涩,对着自己麾下所属人马,声嘶力竭地喝道:“全力攻城
回纥曾经吞并了拔悉密,现在虽然他不想被黠戛斯吞并,可势单力薄的他如果不能表现出价值,毗伽顿很可能直接撤军回去,然后把回纥的遗民全都吞于净,把自己这些人丢下
眼看着自己的嫡系兵马前赴后继地压上,而毗伽顿的脸上则是露出了一丝笑容,磨延啜不禁咬紧了牙关,竭力不让面上露出怒意。这一波攻势只是为了声东击西,可填上去的人命全都是他自己的人
就在他握紧拳头,竭力提醒自己务必要先忍耐的时候,突然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便发现一骑人飞也似地朝这边疾驰而来。到近前时,那人也不下马,竟是就这么策马来到了毗伽顿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俟斤,苍鹰传来消息,骨利于的鄂温余吾亲自率军一万,而唐军也出兵超过两万人,再度直扑我黠戛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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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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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早年就和大唐太宗皇帝攀了亲戚,而且一直自称是汉将李陵的后人,可一代一代地和当地人通婚,黠戛斯王族的血统中,早已掺杂进了太多太多游牧民族的血统。其中有俱力贫贺中这样对大唐心生向往的,也有如同毗伽顿这样,眼见得突厥这一霸主颓然崩塌,回纥在唐军的攻势之下大败亏输,因而生出了某种痴心妄想的。毕竟,大唐太遥远了,而黠戛斯所处的地方又实在是太过苦寒,他早就向往着能够夺取一块更宜居的土地。
他本来根本看不上已经失去了土地和众多子民,犹如丧家之犬的磨延啜,可好歹磨延啜给他提供了他最需要的情报,最需要的技术。安北大都护杜士仪崛起的这些年来,手下名将如云,他自知实力,也不敢轻易去招惹,当知道了杜士仪在朝中遭忌,很有可能坐不稳位子时,当知道了都播西侵,漠北大乱时,他终于悍然举起了攻伐的屠刀。
所以,即便听说后路被包抄,毗伽顿也并没有多少惊惶。黠戛斯地广人稀,他早在迂回绕道南下时,就已经把留守的老弱妇孺以及回纥遗民的那些家眷搬迁到了最寒冷最易守难攻的地方。即便和黠戛斯接壤的骨利于,他也并不认为能够端掉自己的老巢。所以,他在严厉嘱咐信使不许透露此事乱了军心,把人打走之后,就气定神闲地对显然都听到了的磨延啜说道:“看来,我们不用担心安北牙帐城这边会有援军了。”
“杜士仪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我们。”
尽管自己的人马损失惨重,但眼看着毗伽顿的兵马一波高似一波地通过云梯以及简易的投石车往另一面城墙上攻去,磨延啜尽力说服自己,这样的牺牲和代价是完全值得的。可以说,得知杜士仪抛下这里去抄他们的后路,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想再面对仆固怀恩和李光弼的攻势,甚至更庆幸郭子仪如今不在这里,而一直风光无限的杜士仪,如今显然也已经不受大唐天子待见了。
哪怕从最糟糕的情况估计,从父亲从前偷偷捎信回来时的那些解说来看,杜士仪不在,留守安北牙帐城的人既然杀了天子的特使罗希秉,那么,杜士仪一定会因此成为叛逆,更不要说,同罗和仆固已经被攻陷,再也不能成为杜士仪的屏障
于是,他盘算了一阵子,便最终开口说道:“不管黠戛斯那边,杜士仪和骨利于的进兵是否会顺利,这里我们也不能耗费太久。让我们的兵马全力攻城,不能继续再拖了,他们的留守兵马很少,临时征召来的新兵并不懂如何最有效地守御城池,死伤一大,甚至还会因此内乱。俟斤,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只想着消耗我的兵马,却死死捂着自己的亲卫,那么我们在这安北牙帐城下的损失只会越来越大”
毗伽顿有些恼火地挑了挑眉,但也不得不承认,磨延啜的话有些道理。他的探马在从前那些天里亲眼看到城中一支支兵马离开,确定城中守军不足,如今又确定骨利于以及杜士仪的联军直扑自己老巢,安北牙帐城空前的空虚,他再也不能只想着保存自己的实力了。因此,轻哼一声后,他就对左右传下了军令,一时间,他身边最精锐的三千余人,在遽然再次力的投石机掩护下,再次往城墙上一段防守力量明显不足的方向攻去。
“今天日落的时候,如果能够打下这座城池,每个人都可以得到自己抢到的物品”
这样的军令,无疑成了撩拨起所有人心头**的利器。磨延啜看着大军之中倏忽间爆出了一阵冲天欢呼,就连自己的亲卫亦是蠢蠢欲动,他想起这些投石机是自己通过父亲送回来的那些工匠制造的,攻城的战术,是父亲辗转寻觅来,在中原郁郁不得志的几个落魄文人制定的,而折损最大的攻城兵马,也是自己的最后一点实力,他不禁有些苦涩地捏紧了拳头。
打赢了这一仗,才会有未来
敌军从这一日大清早开始加强了攻城的力度和强度,城墙上立刻处处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尽管以黠戛斯和回纥的联军人数,不可能面面俱到地打击每一面城墙,可城内的守军人数实在是少得令人指,临时征召而来的新军虽说都是青壮,最初也士气高昂,可在连续数日的攻防拉锯之下,仍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疲态。
张兴每天钉在城墙上,一次还被流矢射中左臂,但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便继续坐镇在此。至于阿兹勒就更加不用说了。在新军初次上阵的那一次,黠戛斯和回纥联军竟是有十几个人翻上了城墙,是他亲自冲杀在前,打退了敌人这一波攻势,随即更是出了自己将与将士共存亡的誓言,这才总算是稳定了士气。可即便是他,眼见须臾就是围城六日,援军却迟迟不来,也不禁心头异常焦躁。
尤其是这会儿犹如救火队员似的在城墙上冒着矢石来回奔走,指挥防御鼓舞士气,他只觉得嗓子已经嘶哑,双腿已经犹如灌了铅似的,却仍然丝毫没有退缩。
“大帅,你究竟在哪里”
阿兹勒的心中出了无声的呐喊,可面上却还不得不强作镇定。他很清楚,自己和张兴两个人倘若有任何一个支撑不住,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必定是城破的下场。他配合杜士仪演的那一场苦肉计后,杜士仪临走前悄然探望了他,对他面授机宜,他知道罗希秉调兵的举动在杜士仪的估计之内,甚至对黠戛斯和回纥联军会趁虚而入,也有某种程度的预计,而对于城中官民将卒的反弹浪潮更是计算到了,只没想到城下的敌人竟然预备了那么多攻城要具,而且毫无疑问曾经演练过攻城。而要命的是,城墙上的各种设施固然齐备,可却缺少懂得操作的人,新军的准头实在是太差了
所幸敌人的准头也好不到哪去,准备的石块亦是不足。如果能使用杜士仪秘藏不宣的火药……
“啊”
随着一声呼啸,阿兹勒听到这一声惨叫,心中不禁一紧,扭头一看方才现是力战数日的阿古滕单膝跪倒在地,肩头染血,而在其身后不远处赫然是一块巨石他知道阿古滕的身份乃是同罗之主阿布思的长子,不顾接下来又是几声呼啸,快上前将其拖到了死角,检视了一下对方的伤口,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没事,我还能战……”
“闭嘴,你如果死了,我怎么对大帅交待?再说,难道你不想知道同罗那边的战事究竟怎么一回事?”
阿古滕顿时为之哑然。他被石块擦中的只是右肩,伤口血肉模糊,已经连刀都举不动了。挣扎了片刻,他正想回答阿兹勒的话,突然只听得外头呐喊阵阵,立刻抛下顾虑跌跌撞撞到城墙边上趴着垛口往外看,就只见前几天一直都没投身战场的那批生力军,现如今也已经开始移动,显然打算加入攻城。而那些呼应进城后将要抢个饱的声音,也让他的脸色不知不觉有些白
他的家眷也在这座城中,更不要说他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这座安北牙帐城,一旦城破,他就什么未来都没有了
“杜随,你不要说了,我是铁勒同罗部的人,但大帅对我也一直很好,我不能辜负了他”
“这种时候就别逞能了”
一个粗暴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阿兹勒和阿古滕齐齐一抬头,却现是阿尔根,同时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两人分明记得,三姓葛逻禄上任俟斤聂赫留的长子阿尔根是跟随杜士仪出去攻打黠戛斯的,同行的还有麾下兵马,如今人却在大军围城之际出现在了这里,看形色甚至风尘仆仆,他们就更加迷惑了。
阿兹勒反应得快些,当即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大帅呢?”
“你轻点,我又不是你的俘虏”阿尔根恼火地打掉了阿兹勒的手,这才定了定神说道,“早在罗希秉夺权之前,我就悄悄带着人分批潜回来了,可总共也就千把人。我得到的军令是,在敌军攻城之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方才能够出现。之前我已经去见了龙泉,如今人就在城墙下头。不过我最怵和张长史打交道,你去接收一下我那些兵马对了,记得就说我们是通过密道进城的,援军立刻就到,如此也好鼓舞一下士气”
张兴就是平时再不好打交道,今天你带了生力军来,他也不会计较的阿兹勒暗自腹诽,但人却立刻一阵风似的跑去安排。当这一支突如其来的生力军出现在城墙之上,而且按照阿尔根说的假消息那样大肆宣扬之后,须臾之间,到处都是直入云霄的欢呼,其中最多的就是援军来了四个字,
“怎么可能是援军?不可能,一定有诈莫非城中竟然还有预备兵力?不,之前已经打了那么多天,没有人能够在城池岌岌可危的时候,一直把这支预备兵力雪藏到现在等等,得再看看方才能够决定”
自己已经在亲卫保护下,冒着矢石来到最前线督战的毗伽顿在看清楚城墙上新出现的兵马时,登时感觉一颗心往下一沉,喃喃自语了一阵子,仍旧犹疑不决。毕竟,拿着新征召来的新军充作援军,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当他徐徐退后,观察了一下城头战局之后,立刻就现了这新出现的兵马与此前的新军截然不同。面对这样出人意料的局面,他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遂扭头问道:“去南北两边侦测动静的探马多久没有狼烟回报?”
“俟斤,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猛地听到这样一个时间内没有探马的任何消息,毗伽顿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眼看如今已经是正午过后,他在沉吟片刻后,竟是当机立断地说道:“擂鼓,若是一个时辰内攻不下安北牙帐城,立刻撤军记住,不要让磨延啜察觉此事。为防安北牙帐城守军到时候突然追击,我需要回纥人替我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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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1105章 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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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内,黠戛斯兵马犹如不要命似的猛攻不止,就连磨延啜也认为,毗伽顿是打算不惜代价夺取这座漠北第一坚城。===可他万万没想到,只是顷刻之间,原本还猛攻不休的黠戛斯兵马突然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来,就在他又惊又怒的目光下一队一队上马撤退。他甚至来不及派个信使去询问到底怎么回事,看到的只有那骤然远去的烟尘,以及己方只剩下不足三千人的攻城孤军!
“俟斤,我们该怎么办?”
即便在当初败北于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的联军之下时,磨延啜都不曾感受到那样的刺骨寒意,但此时此刻被毗伽顿这样冷酷地抛弃,他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此前城头出现那批一直雪藏的生力军,而且四面八方齐齐高喊是援军已从地道入城时,他并不相信,毗伽顿这样隐忍多年算计了兄长的雄主,就更加不应该相信这种鬼话了。可毗伽顿却在狂攻一个时辰后突然撤退,他却不得不思索对方没有告诉他的消息。
因此,他几乎没有太多的犹豫便沉声喝道:“我们也撤!”
“俟斤,可我们在这几天的攻城之下,已经至少战死了两千余人!”
两千多个战士战死,不少于这样人数的战士负伤,如果是换成从前的回纥征战,这并不是不可承受的代价。可现如今回纥已经不再是从前雄霸一方的漠北雄部了,磨延啜甚至不得不依附黠戛斯而生存,自己苦苦保存下来的五千余人,便是他仅存的实力。他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大唐在漠北的霸权彻底覆灭。而在如今仿佛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安北牙帐城的时候,突然撤军,怎不教下头将卒失望愤怒?
“毗伽顿已经撤了,倘若他们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会轻易撤军?单凭这仅剩的三千多人,怎么攻城?”
在磨延啜严厉而又痛心的质问下,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回纥兵马不得不重新整编后徐徐后退。而在望着那高耸的城墙时,磨延啜除了苦涩和不甘之外,心里对于杜士仪的动向不禁有了另一种猜测。可这样的猜测还只是在脑海中隐隐浮现,正在整军撤退的他便不得不面对令他惊骇欲绝的一幕。就在连续数日的攻城,而且今天又遭受了格外猛攻之后,安北牙帐城一直紧闭的城门竟是打开了,而随之传来的,是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那分明是从瓮城之中便已经开始奔驰加速,而后呼啸冲出城来的一支军队!在连日苦战之下,除却城头上那支生力军之外,城中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兵马,怎可能还有这样的兵马留到现在方才放出来?
直到这个时刻,磨延啜方才真正领悟到毗伽顿的险恶用心。这位黠戛斯之主不但隐瞒了他很重要的消息,而且还通过先撤走,将城内守军可能采取的衔尾攻击危险完全抛给了他!
不等磨延啜下令,此起彼伏的迎战之声便在回纥兵马中响了起来,一时间,有人拨马回头,有人示威似的挥舞着兵器,更有人嚷嚷着趁这个机会杀回安北牙帐城!这一刻,除了跟随磨延啜多年的亲兵之外,他赫然发现自己这最后三千余兵马竟已经失去了控制!
面色惨白的磨延啜无法置信这样的事实,左右最忠心于他的几个老亲兵却不禁叹了一口气。
自从吐迷突被磨延啜设计,又因为杜士仪的离间之计被骨力裴罗放弃,最终死在磨延啜手上,而且其嫡系亲信全都被磨延啜残酷清洗之后,回纥内部一直有一种不满的声音。有人不满磨延啜逼得骨力裴罗不得不北上长安,最终连尸骨都没有回到故乡安葬,有人不满磨延啜大败于安北大都护府的兵马之下,更有人不满磨延啜托庇于黠戛斯,由是令回纥军民寄人篱下……总而言之,这一切的怨恨和愤怒,终于在这个绝对不该爆发的时刻完全爆发了!
见磨延啜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思考和行动能力,忠心耿耿的亲兵们终究没有抛弃自己侍奉很多年的主人,上百骑人奋力保护着磨延啜,在乱军之中突出了一条路,径直往东边撤去。而因为对磨延啜完全失望,两千余回纥兵马仅仅凭着一腔血气之勇向城中兵马迎上前去,因为骤然变向,阵型乱糟糟的,只在城中杀出来的守军一次冲击之下,就已经再也不成队形。
数日的攻城绞肉战,完全是一场步兵的较量,城内从来不曾有骑兵出城突击,黠戛斯和回纥的联军也不曾有过骑兵对战的机会,而在如今这种时候骤然碰撞,战况赫然一边倒。龙泉的五百牙兵连日以来都只是用于巡视和弹压城中各里坊可能出现的异动,从来没有登上城墙守御,眼下终于找到了上阵的机会,嗷嗷直叫的将卒们顿时爆发出了非同一般的士气和战斗力。
每一个人都在全力冲杀,每一个人都忘了生死,每个人都咬牙切齿地想着为袍泽报仇。他们用风驰电掣的速度在敌军之中来回穿插,将回纥兵马有效切割成了一片一片,每一次突破都会带来大量死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冲杀在最前方的龙泉赫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再也没有成建制阻挡的敌军时,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扫了一眼天边快要落山的夕阳。
大帅还没有回来,但安北牙帐城依旧安然矗立在乌德犍山下!
夜幕初下之时,毗伽顿带领两万兵马不走之前进兵的路线,而是选择绕道安北牙帐城西面地带,打算趁着都播刚刚吃下同罗和仆固,立足未稳,从而可以趁机直入骨利干腹地,杀鄂温余吾一个措手不及。在一处他事先通过无数探马,早就查探好的山谷中休息整顿之后,坐在篝火旁边的他想到这一个多月来,整个漠北错综复杂的局势以及乱七八糟的消息,作为挑起这场大乱的始作俑者,他如今虽然远未称得上成功,可还是不禁露出了笑容。
黠戛斯当年被突厥压迫,而后回纥崛起,虽也一度交好,可他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对方的勃勃野心。可惜那时候他力有未逮,不可能南下加入回纥葛逻禄以及同罗仆固部的漠北争雄,可现在当年的四大强部,有的式微,有的消亡,有的已经被人所占,自己的黠戛斯却已经崛起了!
“阿哥,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做黠戛斯之主,我会用我的刀向你证明,我比你更适合!“
毗伽顿用手抹了抹取俱力贫贺中而代之以后,杀过众多人的腰刀,正想着被自己抛下的磨延啜以及回纥兵马,正想着他们将如何面对很可能追击的安北大都护府兵马,正想着自己毅然放弃攻打安北牙帐城,绕道前往骨利干腹地而能够取得的战果,他突然看到夜空中骤然升起了一颗明亮的红星。
和那些偶尔划过夜空的流星完全不同,那不是从夜空中坠落下来的,而是仿佛从地面上缓缓升起的!
毗伽顿猛地想到了一个传言,安北大都护府有一种比狼烟更加高效的传信方式!不等他反应过来传令下去,四面八方便突然冉冉升起了十余处这样的红色流星。紧跟着,在这并不寂静的夜色中骤然擂响的无数战鼓声、号角声、以及喊杀声,全都如同潮水一般汹涌扑来,刹那间,处处篝火的山谷顿时乱成一团,大呼小叫不绝于耳。即便毗伽顿见势不妙,立刻命传令兵前去通知各处领兵大将不要慌乱,可是大军仍然一时大乱。
数日的久攻不下,如今的骤然退兵,尽管毗伽顿用高压以及各种承诺和赏赐暂时掌控了这支兵马,可他终究靠的是杀兄上位,掌控部族的时间甚至比磨延啜更短,即便面对的是一场还未开始的夜袭,仍然是四处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人群中的惨叫声,不时传来的刀剑交击声,以及不绝于耳的喊杀声,更是让某些人坚信敌人已经杀了进来,干脆挥舞着兵器壮胆,甚至连篝火都被踢翻了不少,火星四处飞舞,倘若不是这座山谷乃是毗伽顿特意挑选的不毛之地,恐怕就会在这秋燥之季突然燃起大火来!
当毗伽顿竭尽全力,终于在天亮时分整顿了自己的兵马时,他却愤怒地发现,除却稀稀拉拉的几支羽箭之后,根本就没有所谓敌人的踪影,那场夜袭仿佛只是自己做梦。可即便如此,兵马踩踏,兵器误伤,逃兵不绝,清点人数的结果,除了高达上百的死伤之外,还有数百人马在夜里溃散不知所踪,应该是已经逃遁离开了。面对这样莫名其妙的情景,他即便咬牙切齿,也只能下令立刻拔营北上。
可即便他立刻派出了众多探马,接下来这一日白天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夜间却又是如此一场骚扰。即便结果不再如第一晚具有那样的毁灭性,可第三日清晨毗伽顿整兵时,他就发现麾下士气低落无比,每一个将卒都是无精打采,就连他自己也是眼皮子耷拉得仿佛随时随地都会黏在一起!
在经历了数日的鏖战之后,又接连两日急行军,晚上却还不能睡好觉,纵使铁打的战士也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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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俶尔夜袭,天子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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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三个夜晚降临的时候,无论是毗伽顿还是麾下兵马,面对再一次骤然出现的骚扰,上上下下都已经麻木了。即便是奉命巡夜的兵马,也只是用疲惫的目光注视着四面八方冉冉升起的那些红色流星,没好气地诅咒谩骂着敌人的胆小和怯懦。可是,看一支支长箭骤然贯穿同伴的胸膛时,他们方才惊慌失措地大声嚷嚷了起来,随即就看到夜色中一个个人影犹如鬼魅一般出现,手中那兵器在夜空中那些红色流星的映衬下,反射出了妖异的光芒。
“敌袭”
声嘶力竭的叫嚷把毗伽顿从深沉的睡眠中拉回了现实。他勉强睁开了眼睛,可整个人身上却还弥漫着一股深沉的倦意,好一会儿才惊觉过来。气急败坏的他正打算招来亲卫训丨斥几句,却现四面八方并不仅仅是虚张声势的喊杀,而是货真价实的血肉沙场。
一条条黑色身影在夜色中杀戮着他那些疲惫不堪的将士,夜空中升起的流星就不曾断过,照亮了已经被他下令熄灭了篝火的宿营地。他再看看四周,现惊醒的亲兵们一张张脸上全都是惊慌失措,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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