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小霸王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庄不周
王柔眉头微蹙,略作沉吟。“大王英武,无敌于天下,并州士庶亦非顽石,知天命有归,不敢逆天行事,致使生灵涂炭。大王诚意相招,自然求之不得。只不过……”他顿了顿,抬起眼皮,打量着孙策。“大王以仁义得天下,小人以忠孝传家,还请大王能息雷霆之怒,恕亡者之过,以全王氏兄弟人子之本。若得大王相宥,不仅王氏兄弟,并州百姓都会感激大王仁义,箪食壶浆,以迎大王。”
孙策嘴角微挑,打量着王柔,笑而不语。一旁的袁耀冷笑一声,说道:“春秋以复仇为义,王氏兄弟为人子,我袁氏子弟难道不是父母所生?”
王柔打量了袁耀一眼。“敢问阁下是?”
“汝南袁耀。”
王柔恍然。“原来是袁君侯,幸会幸会。”说着,施了一个大礼。袁耀虽然心中不爽,却不能不还礼。两人见礼已毕,王柔又问道:“柔也不才,想请教君侯一件事,可否?”
“请教不敢当,切磋可也。”袁耀面带微笑,眼中却看不出一点笑意。“耀虽无才无德,却很想领教一下并州俊杰的文才武艺。”
孙策暗赞,袁耀这句话说得硬气,深合朕意。
王柔暗叫不好。这袁耀出身名门,理当谦恭有礼,怎么说话如此蛮横,是传他父亲袁公路的血脉,还是浸染了吴王的习气?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预示着这场谈判不会轻松啊。
“敢问君侯,若有人持刀杀无辜,有罪者为人,为刀?”
袁耀不假思索。“自然是人。”
“柔也以为如是。当初王子师为司徒,上有天子,外有盟主,有诏令杀人,他能不奉行吗?君侯为人子孙,为亲人报仇,天经地义,无可非议,只是不问下诏之辈,只问奉命之人,是不是有失偏颇?”
第2382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袁耀盯着王柔瞅了半晌,无声而笑,背着手,绕着王柔转了两圈,咂了咂嘴。
“敢问足下,用刀杀人,和用棒槌杀人,有没有区别?”
王柔皮笑肉不笑。“皆是杀人,能有什么区别?”
“那倒也是,刀和棒槌都是死物,没什么区别。可是王子师呢,他也是死物,是把刀?”袁耀在王柔面前站定,笑容灿烂,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根棒槌?”
王柔一时语塞。王允是并州先贤,王盖兄弟又掌握着并州大权,他怎么敢说王允是死物,是棒槌?可是这个问题不回答,他又无法为王允开脱。
“君侯,王子师不仅与令尊交往,还做过豫州刺史,死者己逝,似乎不宜……”
袁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王柔。“我记得董卓还做过并州刺史。不知足下对董卓如何看?”
王柔阴了脸,不再开口。他知道了,袁耀和他父亲袁术一样,不是个讲道理的人,跟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自取其辱。况且他也决定不了谈判结果,能决定的人是孙策。孙策如果想谈,王允的事就不是问题。孙策如果不想谈,没有王允的事还有其他事。
尽管如此,被人当面噎了,王柔还是有些不爽。
孙策看得真切,自然明白王柔的心思,不禁暗自叫好。这并州人果然与汝颍人不同,务实得很,一看斗嘴没什么胜面,索性不扯了。
孙策摆摆手,示意袁耀别得瑟了,人家根本不吃你这一套。袁耀意犹未尽,却不敢不给孙策面子,悻悻地站在一旁。孙策笑盈盈地说道:“伯阳直率,口无遮拦,王君莫要见怪。王子师并州豪杰,怎么能是棒槌呢。虽说他已经过世了,这责任还是要追究的,至少要弄清楚是非曲直,免得误导后人,你说对吧?”
王柔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王是说,这件事……要载入史书么?”
孙策反问。“这么重要的事难道不该载入史书?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门生故吏满天下,却被人灭了门,男女老少五十余口横尸街头,总得有个说法。打下不恰当的比喻,你太原王氏要是莫名其妙被人杀了几十口,也不能就此揭过吧?”
王柔的脸颊抽了抽,沉声道:“大王所言甚是,这个比喻的确不太合适。”
孙策大笑,拱拱手。“惭愧惭愧,孤本武夫,读书少,只会提刀砍人,不会说话。要不这样吧,我们去校场比武,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再谈,如何?”
王柔眉毛轻挑,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一旁的袁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可怜郝昭,被郭武、关羽等人从马上到地上,从骑射到步战,从弓箭到长矛、刀盾,虐得鼻青眼肿。
不是郝昭无能——在同龄人中,他就算不是绝顶高手,也算是一流高手,步骑皆能,长短俱备,奈何他运气不好,遇到的都是绝顶高手。
校场比试完,郝昭几乎信心崩溃。
郝昭被轮番蹂躏的时候,王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早就听说孙策不仅武艺高强,身边还有不少高手,这才特意带了郝昭来。郝昭身大力不亏,又正当少年,体力最佳,算得上是并州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就算不能全胜,至少也不会输得太难看,足以让孙策看到并州人的实力。万万没想到,在这群人面前,郝昭居然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奉命陪着王柔的袁耀心花怒放,却一本正经地对王柔说道:“常言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并州是个出名将的地方,将来说不定也能出个并州三明之类的。足下有没有兴趣下场一试?”
王柔正憋屈,听闻此言,没好气的瞅了袁耀一眼。他不能和关羽、郭武较量,却不惧袁耀。“君侯如果有兴趣,柔自当舍命陪君子。”
“我?”袁耀一边笑一边摇手。“我本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岂是足下对手。况且,足下远来,舟车劳顿,我胜之不武啊。”
王柔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没听说袁耀话中的陷阱,卷起衣袖,掖好衣摆,从腰间拔出长剑,倒持手中,向袁耀拱手施礼。“柔不才,略识击刺之道,还请君侯指点一二。”
袁耀正中下怀,他假模假式的谦虚了几句,拔出腰间佩刀,曲指一弹,刀作龙吟,清越悠扬。“磨刀十年,总算有机会试一试了。”
王柔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孙策重百工技艺,南阳铁官打造的军械闻名天下,袁耀身为孙策内弟,又是袁术之子,有一口好刀再正常不过,自己手中这口剑虽然也不差,终究不是最好的,遇到袁耀手中长刀,会不会直接被砍断?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向袁耀求一口品质相当的剑,可是这样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在王柔纠结的时候,袁耀又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根四尺长的铁棍,旋在刀柄上,四尺长刀顿时又增加了一倍长度。袁耀双手握刀,耍了两个刀花,笑盈盈地看着王柔。
“足下见多识广,想必知道我大吴的千军破和破锋七杀?不过你不要紧张,我武艺粗疏,也没杀过人,再好的刀到了我手里也和柴刀差不多。”
王柔露出无奈的苦笑。他当然听过破锋七杀,那是吴军中军人人必练的刀法,虽然只有七式,却是真正的杀人技。袁耀手中的武器,想必就是著名的千军破,千军破配破锋七杀,岂是寻常剑道可以匹敌的。袁耀不愧是路中悍鬼袁公路的儿子,这个坑挖得太损了,这是要把我的脸打肿啊。
袁耀对王柔的窘迫视而不见,双手持刀,两腿前后微分,摆出进击的架势。
“请!”
王柔明知前面是个大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举起长剑,摆出起手势,剑尖遥指袁耀。袁耀也不客气,挺刀上前,猛刺王柔胸口。王柔横剑招架,袁耀变式,刀尖上挑,拨开王柔的剑,用棍尾砸向王柔的小腹。
王柔不敢怠慢,侧身避让,手中长剑变式,砍向袁耀的手臂。袁耀不慌不忙,长刀顺势下劈,“当”的一声脆响,王柔手中的长剑被劈为两截,只剩下不到两尺握在手中。王柔抽身想退,袁耀却不肯罢手,舞刀追击,刀光舞成一片,将王柔罩在其中。
俗话说得好,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就算是高手也需要每天练习才能精进,否则时间一长,必然手生。王柔剑法不弱,但他练习时间有限,对敌的机会更少,远不如袁耀在营中天天操练,还有一群高手随时点拨,交手经验丰富,再加上兵器上的差距,一交手就吃了亏,被袁耀压着打,再也没能扳回来。
王柔咬着牙,拼命招架,坚决不肯认输。他是使者,他不相信袁耀真敢杀他,拼着受伤,也不能让孙策看扁了,要不然接下来的谈判就没法谈了。
袁耀当然不敢杀王柔,但王柔也高估了袁耀的底线。虽然不能刀锋刺砍王柔,却不介意用铁棍、刀背来几下阴的,看不到血,却能让王柔痛得呲牙咧嘴。王柔单手持剑,袁耀双手持刀,力道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袁耀一下又一下的猛砸,有的砸在长剑上,更多的却是砸在王柔的手臂上。
王柔的右臂挨了几下,疼得钻心,很快就抬不起来了。他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力气,总算将断剑握在手中,没有落地。
袁耀收获,捡起地上的断剑,恍然大悟。“这并州的剑师不行啊,这剑造得和棒槌似的,一碰就断,我真是胜之不武。来人,为王君换剑。”
“多谢,不用。”王柔连忙举起左手,表示谢绝。这时候就算给他再好的剑也没意义,他的手臂被袁耀砸了几下,和断了差不多,再打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大吴军械,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
袁耀瞅了王柔一眼,哈哈大笑,拆下铁棍,还刀入鞘,又解下腰间的刀带,一起捧到王柔面前。“一时失手,毁了足下的剑,按理说,该赠足下一口剑以为补偿,奈何我大吴不耍剑,更喜欢一刀两断的爽利。这口刀就送给足下,略表歉意,还望足下不要推辞。”
王柔哭笑不得。他如何听不出袁耀话里话外的调侃,可是技不如人,器也不如人,只能捏着鼻子认怂。宁负君子,不惹小人,这袁耀喜怒无常,惹他不值当,只得勉强收下。
“走吧,大王还在中军等着呢。”袁耀热情地说道。
王柔咧了咧嘴。他的手臂一碰就疼,举都举不起来,见了孙策也不方便。“君侯,刚才打了一场,出了不少汗,仪容不整,怕是失礼。能否让我们先休息一下,稍作洗漱,换身衣服,再去见大王。”
袁耀一口答应,派人领王柔、郝昭等人去休息。他回到中军大帐,孙策正和沮授、刘晔商议,见袁耀回来,步履轻快,不禁笑了一声。
“袁大将军凯旋了。”
袁耀哈哈一笑,上前拱手施礼,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说袁耀与王柔比武,刘晔有些担心。“君侯没有伤着王柔吧?”
“没有,我没伤他,只是敲打敲打这棒槌。”
第2383章 人心所向
说笑了一阵,重归正题。
对是否接受并州请降,孙策和沮授等人有分歧。分歧的关键在于取并州之后是移兵益州,继续作战,还是停下来,休整几年。所有人都清楚,兵不可久,连续作战如同竭泽而渔,迟早会支撑不住,可是形势如此,人人争先,就像飞驰的战车,想一下子停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处理不当,甚至会翻车。
孙策希望以并州为阻碍物,延缓大军的步伐,稳一稳,调整一下节奏。
沮授、刘晔不赞成这么做。
沮授认为并州实力有限,太行山险,大军难以展开,练兵的效果有,练将的效果有限,消耗却太大,得不偿失。以冀州为例,为了供应这两路大军,需要动用十几万劳力,严重影响当地生产的恢复。再加上供应幽州,几乎没什么节余可言。如果拿下并州,战事结束,就算是将士就在休整,消耗也会小得多。
至于对并州的补贴,且不说并州人口有限,没有战事的拖累,自给自足不成问题,就算需要调拨一些钱粮,数额也有限。战事结束,并州可以成为对匈奴、鲜卑作战的前进基地,帮助也很大。
沮授也同意将士气盛,有可能会催迫着立刻进攻益州,但他认为这是可以控制的,只要孙策有这个定力,不为所惑,谁能勉强他不成?
刘晔的意见与沮授相似,他也认为尽快平定并州利大于弊。没有了并州这个后顾之忧,孙策可以考虑在洛阳定都,然后一心一意的解决益州和交州问题,兖豫青徐及冀扬则可以安心生产,为大军提供钱粮。就算暂时不发动进攻,也能对益州形成足够的压力。时间长了,总能找到突破点。
军师祭酒和仆射都持反对意见,孙策自然不能简单的否决。以并州为磨刀石,锤炼江东兵,本身就有争议,沮授、刘晔只不过是将这种意见委婉的表达出来而已。他如果坚持,岂不等于承认他被江东系裹胁,已经失去了控制。
孙策只能将这件事搁置,处理的办法就是提出苛刻的条件,让并州人难以接受,借以延缓谈判的进程。如果并州人答应了,他也不亏。如果并州人不答应,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条件之一就是对并州世家问责,尤其是祁县王家。有袁绍的先例在前,王允的坟可以不掘,但责任必须追究。作为目前并州的掌权者,王盖兄弟也休想逃脱,换一面旗帜,继续做土霸王是不可能的。
孙策原本以为这个条件很苛刻,王柔绝不会答应,至少要请示一下王盖再说。没曾想,确认了王盖等人不会有性命之忧后,王柔一口答应了所有的条件。
孙策很无语,却不好再反悔,只得派人与王柔洽谈具体细节。后来他才了解到,王盖兄弟虽然控制了并州,但他的控制力有限,也不是他们就能说了算,如果支持他们的世家不答应,他们什么也做不了。那些世家他们并不是王家的门生故吏,支持他们只是出于利益,并没有道义上的责任。
这和王允本人的性格和仕途坎坷有关。
按照汉制,官员到了二千石才算高官,子弟可以通过质任的方式进入仕途,不用经过察举的过程。这主要是针对自家子弟,很难惠及其他人,除非与其他的二千石官员进行交换利益。太守、刺史虽然可以辟除掾吏,形成故吏,却因三互法不能在本地为官,辟除的掾吏都是外地人,不会是本地人。只有三公才有权打破这个局面,辟除本地人才为官,培植本地势力,积累人脉。
王允成名很早,但他性格强硬,名气很大,仕途却不顺。中平元年以前,他就没有做过有辟除权的官职。中平元年以后,为豫州刺史,辟除荀爽、孔融为从事,但没干多久就因为得罪张让而下狱,直到中平六年灵帝驾崩,张让失势,他才重新出仕,先后任河南尹、司徒,有了辟除本地人的机会,可是这时候已经是董卓擅权了,王允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培植并州人脉,唯一算得上的就是宋翼、王宏。
就本地的影响力而言,祁县王氏并不比太原王氏强多少。只要孙策不对祁县王氏赶尽杀绝,王柔对王盖有个交待,他就可以代表并州世家与孙策谈判,争取他们自己的利益。走到这一步,祁县王氏已经不可能太高的期望值,只要不像司马懿、司马孚兄弟一样被杀,他们就能接受。
王柔这一路走来,仔细了解了魏郡新政推行的情况,见魏郡仅仅收复一年已经基本实现民生安定,世家虽然失去了土地,却也没吃什么大亏,五年之内收支平衡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当然不愿意再打。比起冀州,并州的土地本来就不多,收就收了,收获说不定更大。
孙策明白了这些,却已经晚了,只得接受现实。
他的心情很不好。
回到后营,看着一群半大孩子在游戏,孙策站了片刻,心生羡慕。
人最美好的时光果然就是这几年,什么也不用操心,有吃有喝有小伙伴,白天精力充沛,可劲儿玩,晚上睡得香,一夜到天亮。
袁衡从外面进来,见孙策站着出神,迎了过来,跟在后面的小桥抢上一步,挽住孙策的手臂,仰着脸,笑嘻嘻的说道:“大王在想什么?”
“想你们今天又收了多少礼。”孙策笑着刮了一下小桥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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