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魏十七寻思了一阵,将阴锁收起,道:火鸦殿什么时候能到位?
听小白说,火鸦殿家大业大,怎么也得三五日。
着她来见我。
是。阮静斜眼乜着他,犹豫了片刻,笑道,这次回来,你似乎变强势了。
是吗?
有人很欢迎,很多人不大习惯,觉得你从庆历十三年起放手不管,突然又插手,会不会变本加厉,坏了这些年来大伙儿公认的规矩。
如果不是天灾临头,我本不想再染指这些俗事。
阮静嗤笑道:赫赫有名的东溟仙城,在你心中反倒是俗事,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不习惯的是昆仑嫡系和旁支吧,秦贞不大管事,褚戈和陆葳有没有弄权?
弄权倒不至于,褚戈是聪明人,也是精细人,其实你若彻底放手,也只有他镇得住东溟城的场面,你的那个秦师妹一门心思,差远了。
她另有想法,意不在此魏十七揉揉她的头发,屈起食指顺手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下,你呀,尽添乱!
阮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嘻嘻一笑,抱住他的胳膊,岔开话题道:这趟在外面兜了一圈,是不是受挫了,急着要打造一柄厉害的武器?
真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受挫很明显吗?
阮静踮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后颈,道:本姑娘兰心蕙质,蕙质兰心,随便猜猜就猜到了。
魏十七弯腰将她抱起,放在城垛上,阮静笑嘻嘻看着他,两只脚一荡一荡,问道:折在谁手里了,急着找回场子?
魏十七也不瞒她,简略说了几句,流年不利,先是跟傅谛方做了一场,养了半年的伤,后来在洛阳城云门山的石窟里遇到黑龙关敖,没头没脑,又打了一架,没分出胜负,就被天灾打断了,只能各逃各的路。
阮静吐吐舌头,心下隐隐担忧,又不便表露在脸上,身子前倾,轻轻靠在他怀里,道:那么,我们先对付谁?
魏十七捏捏她的下颌,道:傅谛方有通天彻地之能,他若愿意,随时都能踏破虚空,遁出这方天地,我甘拜下风,这次若不是他伤势未愈,关键之时变生肘腋,只怕你是见不到我了。不过这样也好,傅谛方引动了旧伤,势必消停一阵子,柿子挑软的捏,腾出手来先对付黑龙再说。黑龙关敖虽是天妖,实力大抵与妖凤相仿,他身躯庞大,不好对付,不过我也不惧,拿他开刀最好不过了。呃顺便说一句,要对付黑龙的是我,不是我们。
阮静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沉默片刻,有些不甘心,幽幽道:我帮不上什么忙吗?
黑龙的五色劫雷太厉害,你帮不上忙,只会是拖累。
阮静撅起嘴埋怨道:就不能说得委婉些嘛,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对黑龙下手,是为了抽取妖元,挽回这方天地吗?
挽回是挽回不了了,死马当活马医,运气好的话,把天灾再推迟个百八十年,吊上一口气,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过这还取决于金三省能不能修成剑灵,将九黎和镇妖塔放出来,你留在东溟城,帮我盯着他,别让他松懈,哪怕用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砸,也要砸出个剑灵来。
不打算跟黑龙妖凤联手了?
哼,黑龙是个疯子,跟他联手太危险。
那么妖凤呢?这么做岂非狠狠得罪了她?
两害相争取其轻,也只能这样了。我执意将赤星城并入东溟城,迁往洛阳之地,固然是为了躲避天灾,也有提防妖凤恼羞成怒的意思嘿嘿,她若知趣,便任她再逍遥一段日子,否则的话,就一并做了她。
阮静察觉到魏十七心态的微妙变化,先后与傅谛方和黑龙关敖交手,让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清晰的定位,他自承不是傅谛方的对手,但对付黑龙妖凤,显然有几分把握,局势如此恶劣,天地大变步步逼近,与其跟黑龙妖凤联手算计傅谛方,何不换个思路,站到傅谛方一边,谋取天妖的肉身,挽救这方天地!胆大妄为,又似乎可行,她再三思忖,暗暗觉得心惊。
不过黑龙的身躯太过庞大,阴锁一击,扎进半条胳膊,好比蚊子叮了一口,不伤及根本。我打算让小白打造一柄大刀魏十七伸长手臂比划了一下,有一人多高,要大,要硬,不求锋利,给黑龙好生放放血。听说在龙血中洗浴过,可以刀枪不入,水火难伤,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阮静勉强笑了笑,屠龙刀?
嗯,屠龙刀。魏十七拍拍她的脸,凑到她耳旁轻声道,别担心,杀条长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关敖的嘴很臭,他叫妖凤穆鸟儿,叫巴蛇仲曲蟮
阮静轻声道:我知道,关长虫,穆鸟儿,阮猫儿,魏小狗,仲曲蟮关敖觉得,跟黑龙相比,巴蛇细得就像一条曲蟮
魏十七抱紧她娇小的身体,下颌磕在她头顶,望着城下的人流,微微一笑,心道:屠龙刀,倚天剑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第二十一节 与流石峰共存亡
凡人的动/迁只是区区小事,实际经手操办的是段文焕和曹近仁,陈素真只在欧阳泉入城时露了下面,寒暄几句,成厚和陆葳遥遥把控,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从第三日起,入迁东溟城的人丁达到了高峰,扶老携幼,拖儿带女,从早到晚源源不断,段文焕来者不拒,只管往城里扒拉人,厚厚的账簿写完一本又一本,依旧坐得笔直,毫无倦怠。
在仙云峰枯守了十多年,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让他想通很多事情。他资质有限,再怎样努力,也不可能突破自身的极限,旁支毕竟是旁支,底蕴有限,这么多年来,也只出了一个荀冶。但重要的并非是修为,而是能不能在适合的时间,抱住一条粗大腿。同在仙都卫师门下,陈素真就是脱颖而出的幸运者,这份幸运,来源于她在某人寒微时结下的善缘。
当年他瞧不上眼的那人,一鸣惊人,青云直上,将昆仑踩在脚下,人生的际遇,竟会如此离奇!早知现在,又何必
向现实低头并不可怕,人总要试着学会长大,想通了就好,段文焕厚起脸皮,来到东溟城,央求卫师垂怜,卫蓉娘有意把他留在赤星功德殿,向荀冶荀师兄提起,向魏十七讨个人情,荀冶寻思片刻,没有直接反对,只是说了句,魏十七出身仙都,当年的那点情分,用掉一点就少一点,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于是卫蓉娘把段文焕托付给另一个徒弟陈素真,到赤星城跟一帮子低贱的凡人打交道。
在赤星城的那些年,段文焕不卑不亢,没有表现丝毫不耐,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不畏难,也不冒进,他的一举一动落在陈素真眼里,她暗中照应,让他逐步取代曹近仁的位置,成为赤星城的第二号人物。至于曹近仁,早有人看中了他,待到东溟城迁往洛阳,这位仙都的外门弟子将转投成厚麾下,成为他的左臂右膀。
在东溟城,修为从来不是最要紧的,就连褚戈也认同这一点,如果曹近仁有意另谋高就,柜坊六部的执事随他选,就算是掌柜一职,也可以商量。
真正关系重大的落籍一事,进展得也同样顺利,一方面,作为眼下的既得利益者和未来的掌权者之一,褚戈陆葳邱天古齐云力排众议,率先落籍,另一方面,有魏十七亲自坐镇,小鱼小虾掀不起什么浪头,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其中成厚统筹帷幄,出了大力。
天昏地暗不计时,十日光阴,飞驰而过,这一日,魏十七在诸多翘首观望的修士面前,将东溟城收入瀑流剑中,招呼一声,与阮静褚戈踏上如意飞舟,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边。众修士一哄而散,各展神通,投洛阳而去,虎子沟人去楼空,只剩下半城的凡夫俗子,恋栈不去,留在了昆仑山中。他们却是没想过,少了东溟城,赤星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阮静站在舟首,专心致志地操纵着飞舟,心无旁骛,如意飞舟遁速极快,闪了数闪,便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魏十七这一次归来,雷厉风行,独断专行,又走得如此之急,与他一贯的处事截然不同,褚戈猜出了几分端倪,此刻没有闲杂外人,径直问道:师弟,下一次星陨,莫非正在虎子沟?
魏十七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算得这么准。不过,心血来潮倒是真的,中原之地已承受了两度星陨,残破不堪,下一次,只怕不在东海,就在西域。
褚戈心中一沉,魏十七曾建议昆仑嫡系和旁支一并迁至东溟城,朴天卫没有答应,魏十七也没有强求,旁支也就罢了,若是流石峰当真毁于天灾,朴天卫当如何自处?昆仑派又当如何自处?他关心则乱,忍不住道:有几分把握?
魏十七道:老天爷的事,能有什么把握?只能说,星陨再次降落在洛阳一带的可能性,倒是小得微乎其微。
褚戈把握了他的想法,不过,仅仅是可能性吗?他隐隐觉得不安,又难以启齿。
朴掌门留在了流石峰?
是啊,师尊他老人家不愿弃下祖师的基业,送走了所有人,流石峰上,只有他和孙嬷嬷留守。
魏十七哂笑道:与流石峰共存亡?
褚戈苦笑道:师尊没有明说,应该是这个意思了。
是啊,三洞四谷,赤水崖,石梁岩,鼎炉坑,那么多好去处,的确让人不舍。魏十七若有所思,他在流石峰多年,说一点留恋之情都没有,那是死鸭子嘴硬,无论是紫阳道人,清明,还是朴天卫,褚戈,对他都不错,是否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无关紧要,缺失了那一段日子,就没有今天的自己。
寥寥数语,褚戈察觉到自己的弱势和无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必须仰视魏十七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把酒言欢的机会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魏十七愈来愈强,他们也变得愈来愈疏远。但褚戈隐约觉得,这一切并非魏十七有意为之,修为的精进让他改变了很多,他似乎在压制身体里的猛兽,竭力保持清醒和自我。被这个世界所排斥,命运的丝线一根根扯断,到最后只能离开,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留不下,这是强者必然的结局。
他摆正了心态,将修士落籍一事略说了几句,问道:那些没有落籍的修士,如何处置?
无妨,随他们去。
褚戈忍不住问道:落籍与否,可有什么分别?他以强势的姿态推动此事,绝不可能雷声大雨点小,必定有后手。
只是留一个伏笔比如说,落籍的修士需定期纳赋税,服劳役,不落籍的修士有种种限制,不得在东溟城开设肆廛,不得在赤星功德殿发布接受委托,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具体怎样定,由你们五人合议,斟酌行事,我不插手。
五人指的是秦贞,褚戈,陆葳,邱天,古齐云,分别代表了城主一脉昆仑嫡系昆仑旁支南蛮三宗散修盟会的利益,掌控东溟城大小事务。褚戈心头突地一跳,魏十七的几句话为他打开了一方全新的天地,原来貌似寻常的落籍,竟可以做出这么多文章,他脑筋转得极快,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纳赋税,服劳役,人间的官府,在仙域称作什么?
魏十七望着黑黝黝的天际,道:五人合议,何不称作‘议会’?
第二十二节 字面上的意思
从虎子沟到洛阳城,千万里,如意飞舟穿越关山河谷,疮痍大地,穿越黑暗和沉默,烟尘和严寒,降落在昔日的云门山上。 繁华成一梦,佛祖护佑不了城池百姓寺庙僧侣和石窟,洛阳城是荒芜的死地,鸟虫绝迹,寸草不生,绕山而过的大河改道向南,洪水泛滥,一片泽国。
阮静收起如意飞舟,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生灵湮灭,鬼气森森,滔滔河水将腐臭和瘴气撒播到每一个角落,她不禁扁了扁嘴,心道,比起接天岭虎子沟,这里差远了。
魏十七徒步登上乱石堆,拂开那些似曾相识的石佛残片,找到一块平整的山岩,深埋入地下,侥幸躲过地裂星陨,幸存了下来。他单膝跪地,举起右拳,开声吐气,重重砸在了山岩上,魂魄之力喷涌而出,凝成一束,在坚硬的岩石上凿出一个头颅大小的圆孔,直达百丈深的地穴。
从容不迫,举重若轻,这一刻,山河大地变得温顺而驯服。
魏十七将瀑流剑投入地穴中,侧耳倾听飞剑坠落,叮,叮,叮,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声比一声遥远,他面带微笑,将一尊尊石佛的残片投入地穴,头颅,身躯,手臂,腿脚,衣袂,法器,最后拍了拍双手,伸足轻轻一踏,地穴合拢,深埋飞剑,再挪开脚掌时,黑烟滚滚而起。
阮静并肩站在魏十七身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褚戈立在稍远处,三人静静看着洞天中开,东溟城重现于世间。瘴气消散,洪泽退却,枉死在天灾下的孤魂野鬼涌入城中,成为东溟城的一部分,黑水静静流淌,注入大河,循故道逶迤东去,炼妖山笼罩在雾气中,烛光明灭,静谧而美好。
魏十七向褚戈点点头,示意他自便,背负双手,举步朝山顶行去,阮静跟在他身后,一路贪看些景致,笑靥如花。
二人穿过数座山门,远远望见火鸦殿,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悠扬的曲子。小白匆匆上前,见过魏十七和阮静,将他们迎入火鸦殿。行过重重殿宇,寂寂庭院,来到一座高阁中,沿着石阶下行,来到山腹的静室。
不等魏十七问起,小白展开一张图纸,推到他跟前。魏略扫了一眼,图纸上绘了一柄笔直的大刀,应他的要求,制式类似于柴刀,直,宽,厚,长,重,丑,刀身靠近握柄处开了三处虚位,朱笔注明摄入两道六翅水蛇的精魂,一道血蟒的精魂,打造为双陆血铁刀。
魏十七对魂器的神通并无苛求,只需锋利坚韧即可,火鸦殿冶炼魂器,已知的精魂搭配共五种,双陆血蟒并非最强,却最为契合。
如此笨重丑陋的大刀,显然是用于屠灭庞然大物,当时小白问起,铸造此刀是为了对付谁,魏十七顿了顿,轻描淡写告诉她,这是一柄屠龙刀,屠龙,屠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把刀,要宰一条真龙。
断龙剑断不得龙,寻龙剑寻不见龙,困龙柱困不住龙,飞剑法宝冠以龙之名,其实只是虚张声势,魏十七要打造的屠龙刀,才是真正屠龙的利器。这方天地有真龙吗?有,天妖中的至强者,地渊黑龙,关敖。小白呆了半晌,被吓坏了。
不过身为下属,就要有下属的觉悟,既然魏十七出了题目,无论多么荒谬,她都得尽心尽力写好文章。屠龙刀的关键在于材质,小白不眠不休数个昼夜,推翻了上百种组合,最终决定以上好的青铜打造刀胎,千锤百炼,以百折法反复锻打成形。
上好的青铜取自先天鼎,这是小白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材质。
先天鼎先后被傅谛方和魏十七重创,洞天残破不堪,只能用来摄人砸人,鸡肋而已,留在手中也是无用,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取鼎身青铜,铸造屠龙刀。
阮静毫不可惜,当下将先天鼎交到小白手中,并将祭炼的口诀一并传与她。小白一听便知,这祭炼的口诀来自上界,乃妖族强行洗炼法宝的手段,当下一一记在心中,凝神参悟。
魏十七见她不闻不问,若有所悟,也不去打扰她,朝阮静打了个手势,二人悄悄离开静室,回到炼妖山顶。
东溟城从沉睡中苏醒,越来越多的光晕亮起,有松明,有烛火,有油灯,有符箓,光亮连成一片,鬼物一一遁形,城池舒展着身躯,打了个哈欠,三三两两的行人出现在户外,彼此打着招呼,街市热闹起来,人流分分合合,人声忽高忽低,充斥着市井特有的生机和活力。
门户洞开,杂役洒扫,诸多修士衣袖飘飘,沿八道石阶山路登上炼妖山,散入肆廛,赤星功德殿火鸦殿柜坊六部一斛珠银钩坊沉默之歌,各怀各的心思,各办各的事,享受着东溟城提供的种种便利和机会。一夜之间,城池飞跃万水千山,从昆仑虎子沟到中原洛阳城,他们没有感到任何差别,洞天至宝的妙处,难与外人道也。
东溟城是繁华的仙域,是这方天地最后的避难地。
如果魏十七愿意,大可将瀑流剑内的洞天关闭,营造一个日月经天江河匝地的小世界,安全,隐蔽,万事万物无不具备,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相信,每一个修士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份渴求自由的桀骜,他们宁可活在永夜的阴影下,呼吸着阴霾的空气,也不愿意缩在封闭的洞天内,苟延残喘。在这里,在这座废墟上的城池里,他们有选择的权力,他们选择了落籍,付出一些东西,来换取另一些东西,但是只要他们不乐意,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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