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他可是始皇帝,不是社畜啊
新宫阿房用了不到三个月,始皇帝就灰溜溜钻回了章台,也是那一天,他派了李信、扶苏密使寿春,从墨家处要到了风舞。
风舞如今是阿房宫的总设计师。
本着节用的理念,或者说觉得短期内为阿房宫正殿配上完备的功能性和娱乐性建筑一点也不实际,风舞结合始皇帝的要求与卢生为迎合始皇帝所提出来的那条玄之又玄的谏言,对旧咸阳宫与新阿房宫进行了大胆的全局规划。
包括新建三百六十条条悬空甬道,七十二座观水高台,九间全新大殿,三十六座副殿,二十四座花园,以及配套的池、泽、溪、涧和深埋于地下的防涝、排污设施。
这其中最大胆的建筑莫过于横跨于渭水之上的上林苑。
这座水上建筑并非以宫殿为主,而是以园林为主。以李恪设计獏行时架设的施工平台为核心,配备有全自动的浇灌设施和各种娱乐性质的机关设施,让始皇帝能在绿意环绕中往来渭水两岸,若是开心了,还能在渭水之上度夜小憩,从设计之初,便深得始皇帝的喜爱。
风舞主导阿房宫工程一年有余,至今才初步完成定稿设计,依着始皇帝对这片宫殿群的人力物力投入,全部完工大致要十年以上,而若是只完成先期包括上林苑和现有宫殿群的连接在内的规划建设,大致需要两年。
以此说来,始皇帝还需要蜗居在章台两年。
李恪随着韩谈的脚步趋往章台书房,还未到达,便听到阵阵爽朗的大笑。
笑声分作好几股,始皇帝的听来很开心,李斯的听来很不开心,赵高的声音特别尖,听起来开心,实际上不开心。
于是李恪知道,大秦君臣又对法家下了一刀。
这一刀下在哪儿,李恪不得而知,不过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快会知道。
韩谈在前头温言催促了一下,李恪淡笑,迈步起行。
在书房的门口,李恪看到恭候在外的周贞宝,几年不见,此君与上次见面时并无二致,不过打扮上花哨了许多,发髻扎得一团乱麻,感觉上嗯,活得很自在。
李恪对着他长身作揖“周师安好。”
周贞宝笑着受了李恪这礼,说“数年不见,长大了。”
“初见周师时我尚年少,现如今黄须及唇,可不是长大了么。”
门内传出一声呼唤“贞宝,可是钜子来了”
“正如陛下所料”周贞宝高声回应,扭头抬手一引,“叙旧之事容后,钜子,请。”
“周师先请。”
二人结伴而入。
书房之内,始皇帝居于主座,赵高陪侍在旁,左首李斯,右首蒙恬,李信居于李斯之下,扶苏居于蒙恬之下,见到李恪入内,俱起。
李恪受宠若惊,对着众人环揖“草民山野卑鄙,当不得陛下与诸公如此厚礼”
始皇帝摆了摆手,在正中为李恪置席“墨家归秦,何等大事,钜子不日便有高爵显贵,早些与诸卿相处融洽是好事,不必惶恐。”
“唯”
李恪落座,始皇帝单刀直入。
“方才朕与诸卿叙谈,言钜子职位,不知钜子可有想法”
李恪还不待说话,李斯插嘴道“钜子执掌墨家,又身负机关奇术,世所闻名,依我看,将作少府一职,非君莫属。”
蒙恬冷笑两声,接口道“钜子少时便有克定匈奴的大功,其后游学天下,至南境,南兵多胜,回北地,北兵克敌。陛下说钜子有商君之才,当年商君可是一相,为何到了钜子这里,却只可为一宫官,留于深宫蹉跎青春”
李斯眯着眼“上将军之意,我该让贤,叫一个十九岁的小子执政大秦”
蒙恬身倾前“若是丞相愿意也无不可,反正法家乱象纷纷,身为法家之领袖,您也该多点心思整肃学派了。”
“蒙恬你欺人太甚”
“连韩非之死都可以取来刁难,我可不觉得哪里太甚”
“好了。”始皇帝轻轻敲了敲桌子,“朕问的是钜子,你二人在此处争辩,成何体统。”
蒙恬李斯齐齐起身“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始皇帝摇了摇头,看着李恪“斯卿恬卿请朕责罚,朕却不知该如何责罚,钜子可愿教我”
李恪想了想“皆砍了如何”
众人一愣,尽皆大笑。
这一笑,这一场就算是揭过了,李恪觉得心很累,大秦君臣都不是善茬,一个想把他捆在深宫,把墨家控制成纯粹的技术学派,一个则想把他调去军中,一言一行皆有掌控,以便把墨法之争压制在最小程度,免得对大秦现有的结构造成冲击。
无论他们是怀着好心还是恶意,对李恪而言,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墨家既想在归秦之初就拿到一个好位置,又不愿过分得罪现有的权利阶层,引起反扑,还得好好选一个突破口才是
第四六六章 君择臣,臣择君
归秦之旅从大殿推至书房,在旁参谋的人数少了,相应的量级却没有下降。
大秦的威仪超过一半都在始皇帝一人身上,而换下沉重、繁复的朝服之后,他身上的威仪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般,越发地张扬浩荡。
除却始皇帝,还有执政之手,掌行政六寺的左丞相李斯。军方代表,雄据北疆,掌三十万雄兵与六郡民事的匈奴上将军蒙恬。诸王子之长扶苏,军国通勤,国尉李信,就连皇帝最宠信的两位佞臣赵高与周贞宝都在。
佞臣自许为佞臣,这怕也是华夏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盛况。
李恪正襟,危于座。
“恭贺陛下,有蒙将军执掌天兵,河套西、南尽收于大秦。往后有阴山为凭,咸阳安矣,大秦安矣。”
这是奏对正经的开场白,吹捧功德,君臣和谐,天下安泰。
始皇帝作为科班出身的皇帝自然知道怎么应对,当即笑答“北伐建功,非朕之喜,天之喜。卢生自海外归,得天言古令,令曰亡秦者胡,若非天谏于朕,朕还下不了出兵的决心。”
这一捧很有水平,自谦而不过度,天给了谏言,国主应对,既体现了恭谨,又体现了仁恕,而明君决断,贤臣胜定,又是国强的体现。
书房中一片其乐融融,哪知李恪却坏了规矩。
他挺直身,高声喝道“陛下,谬矣”
“噫”
“陛下谬矣,匈奴不臣,则陛下伐不臣,此万民之请,国主之义,与天何干”
始皇帝有些发怔,李恪的诘问并不难应对,可托天喻事大体是一种惯例,正文从来都是藏在天爷后头,李恪却抓着倒霉的天爷不放。大家都是场面人,让老天爷躺赢一下,沾点功勋不好吗
李斯当即站出来为老天爷鸣不平。
“钜子之言才是谬论,自古王权天之所授,唯有天授,君王得位方正,行政方德。若无天意,这世间岂不要乱套”
李恪不屑反驳“没有天意,还有秦律,有民生,有华夏之安危,有黎庶之期盼。丞相,若世间真这般容易就乱套,要你法家何用”
李斯大怒“放肆”
“法家领袖不明法之威仪,您还有脸说放肆”李恪冷哼一声,甩开李斯,正视着始皇帝,“陛下,夏商周两千余载,您可想过,他们因何而亡”
始皇帝眉头微皱“钜子先声夺人,意在劝诫”
“是又不是”李恪深吸一口气,“亲贤臣,远小人,忠国事,弃恬嬉,君王之正也。陛下合有三皇五帝之功业,虽古之圣贤尤不可及,便是佞妄,在陛下身边,亦时有贤臣之姿。”
李恪对着赵高拱了拱手,赵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李恪是在夸他。
他登时眉开眼笑,才要还礼,李恪又不看他了
“陛下需忠言在耳,时时提正,此乃明君之义,充耳之用,但,却不是草民想说的。”
始皇帝被李恪的马屁拍得通体舒泰,五官舒展,恰问出声“那钜子此言,是为说甚”
“天志”李恪斩钉截铁道,“墨义有明鬼,天志。我师墨慎子尝作十义疏注,言天志者,普天之下,生民之志,明鬼者,冥明之中,人之欲求。所谓鬼、神、天、仙、怪,皆人也,无天也。”
始皇帝不开心了,郑重其事“仙,是有的。”
这话里的意思,除了能让他长生不死的仙必须有,别的什么鬼神天怪,魑魅魍魉,有没有都无所谓
李恪险些笑出来,忙作郑重,一脸端庄“仙或许有,但仙之初亦为人,得长生之道,藏山川之间。此等人不问世事,只为己身,有他们为国策谏言,陛下,您觉得自己当信不当信或是换个说辞,陛下笃信仙谏,世人观之,觉得陛下是贤亦或是不贤”
这下始皇帝当真愣住了。他信仙,求仙,也以一己所求借仙用仙,还自以为得计,却从没想过,那些传说当中的仙,真懂国事么
李恪朗声言“言归正传。世有夏商周三朝,传五六十代,历经二千年,其国何亡”
话题至此终于被李恪完全掌控。
始皇帝顺着李恪的思路思考,下意识问“天”
“黎庶愚昧,不识天道。世之有识者惯以天言道法,传得千秋百代之后,这天便不再是道了,它是实。天有意志,授之以君,则君不必贤,天选则正。夏桀不贤,有成汤伐夏桀,成汤立商,非为贤,乃天眷也。后姬发伐纣,亦非贤,天选之。如今待得陛下,天耶,贤耶”
始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听出了李恪的言外之意,可他还是问“君以为朕不贤”
“帝贤,秦以六世王天下,先王皆贤而陛下为最。”李恪不咸不淡地拍了个马屁,调转话锋,直指正题,“可贤有何用凡事皆以天言事,陛下虽贤,天下却以为天贤。陛下,天贤否”
始皇帝不言,沉思。
李恪继续说“天居于上,无口无舌,陛下能借,他人亦能借陛下以大秦国事助长天威,待得野心之辈起于荒僻,言天授其伟业,覆暴秦,立新朝,民众当信,还是不当信当从,还是不当从”
始皇帝眉头一挑“借天而反之人,朕当杀之”
李恪失笑摇头“六国遗贵横行于山东,豪强绅士优渥于乡里,他们皆有鼓动民意之能,只待大秦有隙,便会借天。陛下明知如此,因何不杀”
这又是一条禁忌。
自合六国,始皇帝得闲便东巡人世,为的就是弹压那些野心之辈,使天下一心,归于大秦。他不是不知道山东不稳的根源,而是
“杀之不尽”
李恪长笑三声“既然杀之不尽,陛下为何还要借天言事,徒给他人反秦,作嫁衣裳”
始皇帝陡然升起一股明悟。
大秦得国凭的是六世奋勇,将士用命,所谓的天命,只是正名。可大秦真的需要这等正名么尤其是他已经是天下的始皇帝了,如今的大秦,还需要这等正名么
百姓拥护的是秦律,是秦政,无论有没有天在头顶,该拥护的依旧拥护,该反对的还是反对。
他已经不再需要天来为他彰显威仪了,始皇帝的威仪,远甚于天的威仪
自此番见得李恪,他第一次起身,对着李恪展袖,深揖。
“非钜子,朕险作茧而自缚。”
李恪坦然受了这一礼,起身,回以深揖“陛下不以忠言逆耳,明也,草民敬服。”
奏对由此重回到君臣相得的正经节奏,始皇帝认可了李恪,接下来,就该轮到李恪出题。
这在后世是难以想象的。
臣以身家事君王,儒家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说法,再后来,甚至有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极端思想,考校君王,在后世来说,属于大逆不道的举动。
但大秦不同。
大秦尚有周之遗风,君择臣,臣亦择君,李恪要领着墨家归秦是一回事,但通过考校决定如何归秦,又以多大的力量归秦,却是他的权利,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互作深揖之后,始皇帝绕出书案,以礼贤之风搀起李恪,引着他,一直来到书案之前。
“钜子啊,朕与你师相交十数载,虽仅两面,却颇得投缘。博浪沙外,你师将你输在朕手,朕便一直等着你来投朕。”
这是告诉李恪,要求别太高,从物权上来说,你是我的
李恪笑笑,不着痕迹抽手而出,又是一揖“陛下,我师临终之事,千万叮嘱草民投秦,草民断无违背师命之可能。只有一事,臣不得不腆颜以求陛下。”
来了
始皇帝斜眼瞥过堂下的重臣们,人人正襟,各个危坐。
这些人里,李斯和李恪有学派之争,蒙恬对李恪有提携之恩,扶苏有佳友之义,李信有血脉之情,始皇帝让他们旁听,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这帮子人讨价还价。
看到众人都有觉悟,始皇帝暗暗点头,背着手,威仪大张“钜子且说吧。”
“天牢之中,尚有刺秦之墨卫百三十六人,草民希望”
李斯冷哼一声“钜子想陛下将他们全放了他们犯有刺官大罪,依秦律,皆属盗杀。钜子之请便是陛下允准,我亦不准”
李恪隐蔽翻了个白眼“谁说要陛下把他们放了。草民是希望,让他们戴罪立功,以奴隶之身,为诸皇子皇女护卫”
此话一出,群贤震骇,书房当中乍起一声惊呼。
“你疯了”
第四六七章 墨家归秦
你疯了。八八读书,23o
这句话不是一直和李恪唱对台戏的李斯说的,也不是永远看上去忠诚护主的赵高喊的,而是从始至终不曾发过一言的李信惊叫出来的。
作为李恪血脉上的伯父,哪怕出了五服,李信也有足够的立场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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