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兮月北辰琰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骑驴漫风雪
今夜金陵城中的风,格外的狂乱。
琉璃红瓦,高高的宫墙犹如围城,将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包围其中。
东宫外,一圈圈的禁卫军,将整个东宫围得水泄不通,犹如一个铁桶,这段日子严令任何人探寻,而澹台云朗,似乎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拜见皇上。”
禁军首领庞策见到来人,迎身叩拜。
澹台翰泽宿醉的身形还有些不稳,但那眸中却是一片沉静阴暗,重重积压的阴霾,比天穹之上的乌云还要凝重,看得庞策一阵莫名的心悸。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见澹台翰泽带着宫人往东宫内去,庞策连忙道:“皇上,太后严令,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探视太子。”
若换做是以前,澹台翰泽绝对唯母后之命是从,但下一秒,庞策便听到澹台翰泽冷淡至极的声音,“朕才是皇上,整个皇宫都是朕的,朕想去哪儿,还轮不到太后来置喙。”
凉凉的嗓音,似乎还有些带着酒气的讽刺。
这话庞策可不敢应答,但也不敢强行阻拦澹台翰泽,只能跪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在他消失在大门边后,迅速起身让人禀告太后。
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此时暗风阵阵,乌云蔽月,远方似乎隐隐响起了闪电。
澹台云朗站在幽长的红木回廊下,一身素白便装,背影颀长。
“已按照殿下的吩咐,命人将东西送至天下楼了。”乘风来到澹台云朗身后。
澹台云朗露出一个明媚笑意,瞧着庭中开得正好的玉兰,嘴角的笑意灿烂却又微显落寞,就如那夜风中寂静盛开的玉兰,淡淡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此,也不算不告而别了。”
乘风没有听懂,揣着满肚子的疑问站在澹台云朗身后。
夜风掀起澹台云朗身上的衣袍,仿佛间,那身影缥缈若虚,好似要随风而去。
“皇兄。”就在这时,回廊的另外一端,响起熟悉的呼喊声,就如他每一次,在母亲那里得了好东西,都怀揣着,兴奋地跑来东宫想和皇兄分享时一样。
只是那时,他的嗓音要明快许多,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澹台云朗嘴角微微轻弯,挥手示意乘风下去,转身看向来人,“小泽,你来了。”
“今天的风好大,好冷,似乎快要下大雨了,皇兄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到屋里去。”澹台翰泽从阴影处缓步走至兄长身边,看着这个不管在何处境之下,都泰然自若宛若神明的人。
“这皇城中的风雨,都没有停歇过,在哪都一样,躲是没用的。”澹台云朗笑意深深,问道:“这段时间朝堂上应该很忙吧,两朝合约的事情商议好了吗,可有定论”
那询问的嗓音,不疾不徐,就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澹台翰泽心中却是一慌,就好似一个没有完成布置下来学业的学生,面对老师的忽然检查,那种没来由的慌乱,以前只是害怕无措,而今多了烦躁窒闷。
“……尚未。”隔了一会儿,他才又回道:“快好了。”
澹台云朗看着弟弟那褚红的面颊,笑了笑,眉目灿烂如昔,“喝酒了”
“……就一点点。”澹台翰泽脸上反射性地闪过一抹局促,就像是做了错事被抓包。
澹台云朗看着他低落的表情,一直看着他,“最近朝事繁忙,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可以说出来,如今皇兄还在,或许可以帮上一帮。”
澹台翰泽明黄龙袍广袖下的手,一点点攥紧,忽然道:“皇兄,我们有三四年没有一起喝酒了吧。”
就在这时,澹台云朗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宫人,手中的木盘上,端放着一个琉璃广肚酒壶,两个玉碗。
“前些年你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外游历,回宫之后也总是忙着没有时间,这两年你……”澹台翰泽忽然一笑,嗓音淡淡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头也一直低垂着,灯光穿过他额头的碎发,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笑道:“想想,上次和皇兄你一起到宫中的御酿处偷得贡酒来喝,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哦对,好像就是在这里,你坐在台阶上,我坐在下面。”
“最后醉得满院打滚,最后被碧玉姑姑抱回去的,还被母后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明明是一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需挥挥手,美酒佳酿数不尽,他却要带着弟弟去偷,到现在澹台翰泽都想不通,但他却记得,当时他们很高兴,他更是鲜少有那么真正高兴的时候。
第一卷:风起天临第885章 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提到这个,澹台云朗一阵低笑,移开眸光望向庭院,俊逸眉目疏阔染光,“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有时候真的是,一转眼一辈子都过去了,如今我们小泽都已经成为一代帝君了。”
“今夜,我们兄弟二人就再好好喝上一回吧。”澹台翰泽低着头,挥手,“就在这里。”
“……好啊。”澹台云朗看着那宫人手中的酒,扬眉一笑。
夜风越来越急,雷声渐涨,从天边朝此扩散而来。
宫人奴婢皆数退至了回廊远处去。
这两人,一个太子之尊,一个帝皇之贵,两人就那样,长袍一撩,在回廊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这和美的一幕,和幼时两人靠坐在一起,一起喝酒嬉笑,数着庭院中朵朵飘落的玉兰玩闹的情景一点点重合。
那时候的他们,一个还是少年意气,一个刚才舞勺之年。
年华易逝,昔日之中再怎么美好,终究是回不去了。
酒水哗哗倒满樽,飘香四溢,冲散暗影乌光。
“醉天子”澹台云朗闻着一笑。
澹台翰泽呵一声,“皇兄的鼻子还是这么尖。”
“你还能喝吗”澹台云朗接过弟弟递来的酒樽,笑着看着他的脸,眉目之间淡淡的宠爱依旧,依旧像是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那般。
“当然,怎么,还以为我是那个三杯不过东宫门”澹台翰泽噗嗤一笑。
至少这一秒,他是真的高兴啊。
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西澜上下人人都知,九王爷是一个一无是处,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王爷,却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嫔妾不过三五人,喝酒不过三杯倒,又有哪一次闹着和兄长喝酒,不是没过三杯,就直接被人背着出的东宫门
说到这,澹台云朗也笑了,乐道,“看来这两年有长进啊。”
澹台翰泽端起那满满的一酒樽,朝兄长一敬,“这一杯,敬你的死而复生,皇兄,我很高兴,我刚听到你还活着的时候,是真的高兴啊。”
“对不起,皇兄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瞧着弟弟的笑容,澹台云朗不免有些愧疚,说完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他选择逃避,不敢去面对,却将偌大的朝堂,丢给没有任何准备的小泽,要学着管理偌大的一国王朝,那段时间,他应该很辛苦吧。
澹台翰泽跟着一杯喝下去,说着笑了,“说什么对不起,不过我也是真没想到,竟还能喝皇兄像现在一样,在一起喝喝酒,说说话。”
他更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想问:皇兄,你为什么要回来。
“皇兄……”澹台翰泽深深地低着头,一点点,再度给两人的酒樽中添上美酒。
灯光暗影在少年半张俊秀面庞淹没在阴影之中,他忽然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你的亲弟弟……就比如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甚至于,再或者王府世子,你还会对我那般好吗。”
澹台翰泽眸光猛地一颤,杯中的酒水都跟着颤起了一圈圈涟漪。
但他的表情却瞧不出任何变化,随即一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傻话,你就是我的弟弟,不管发生什么事,皇兄都会对你好,都会护着你,知道吗,不要胡思乱想。”
澹台翰泽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兄长话里有话,最后的一句还加重了语音。
“呵……”他回神之后,扯着嘴角一声讪笑,“没什么,我就随便说说。”
但那笑意,实在是勉强。
澹台翰泽道:“好像回到小时候啊,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不管我闯了什么祸,都有皇兄护着,有皇兄在,我也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怕。”
澹台云朗只笑笑,没说话。
澹台翰泽自顾自地喝下一大杯酒,浓烈的醉天子,灼得他喉咙一阵生疼。
就连大家笑话他是废物王爷,他也可以没心没肺地无视,因为他知道,尽管父皇不喜,母后严厉,只要有皇兄在,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怕。
可他却没想过,会有天塌的一天。
他都没想过,该如何应对,就那样被身后的一双双手,无情地推了上去,再由不得他任性。
“小泽,你醉了。”澹台云朗一声轻叹。
“我没有。”澹台翰泽摇头,“我从没这样清醒过。”
说着他再度满上一杯,拱手敬向兄长,“这一杯,就敬皇兄昔日的爱护之情。”
“小泽,你只需记着,你我是兄弟,血肉至亲,无需言谢。”澹台云朗还是那句话,但他依旧端起了手中的酒樽,仰头一口喝了下去,随后却侧身倚在旁边的栏柱上,长长一叹。
澹台翰泽也跟着饮尽,笑道,“皇兄无故又叹什么气”
“小泽,西澜如今的境况,不是你一人之错。”澹台云朗看向那阴云沉沉的天空,“更多的,其实是父皇和我的错,还有……但怪谁都怪不到你的头上。”
澹台翰泽身躯猛地一僵,心上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箭般,震得他整个人都一阵恍惚。
西澜百姓说,是他昏庸无能,才让西澜天下陷入水深火热之境。满殿朝臣说,是他懦弱胆怯,才被太后把持朝政,将整个朝堂弄得动荡不堪……
所有人都说是他的错,千古骂名,永世唾弃,他到底做了什么,要遗臭千年。
只有他的太子哥哥,笑着跟他说,不是他的错。
可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为什么!
“忽然说这个干什么。”澹台翰泽强忍下眼中的泪意,一字字,几乎是从那干涩的喉咙中挤出来的,“再说,我都已经习惯了被万人责骂,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我都已经习惯了……”
澹台云朗抬手,拍上弟弟的肩头,“时至今日,皇兄也只能帮你到此,以后的路,不管有多困难,不管有多孤独,都需你一个人走下去了。”
不知为何,澹台翰泽手心忽然涌出了冷汗,听得这话,更是一阵心神大乱。
难道……不,他刚刚发过誓,再不让任何人左右他的人生!
谁都不行!
第一卷:风起天临第886章 兄弟一场
“怎么了,小泽”
澹台翰泽猛地抬头,“没,没什么。”
“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说不到两句就要哭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这是作为帝王要修的第一课。”澹台云朗眸色深深教道,“特别是对于敌人,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能让人事先察觉,知道吗。”
“知,知道。”澹台翰泽浑身不由得一个冷颤。
难道皇兄真看出了什么
不可能……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作为皇兄的“敌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无措,一点点吞噬着整个人,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自己就好像根本没有穿衣服一般,被看得透彻,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是这样一个人的对手。
有这样一个人,珠玉在前,也根本不会有人正眼注意到他的存在……
直到天边猛一个炸雷响起,轰隆一声,澹台翰泽彻底回神,或许是真喝多了酒的缘故,那闪电带出的亮芒映出,他的面庞煞白一片,隐隐还有细密汗意。
所以,过了今日,他再不可能有机会。
“是快下雨了,快过子时了,回宫休息吧。”澹台云朗放下酒樽,拍了下弟弟的肩。
“皇兄!”澹台翰泽忽然一唤。
“嗯”
过了好一会儿,澹台翰泽缓缓抬起头来,那和兄长有六七分相似的俊秀面庞,浮出一如往昔的暖暖笑意,“以后怕是再难和皇兄如此畅饮了,我们兄弟二人再喝最后一杯吧。”
澹台云朗看着那笑脸温暖的弟弟,须臾,也是一笑,“好。”
少年皇帝伸手拿起青铜酒壶,哗哗给自己满上,按着,又给兄长的酒樽中一点点满上,“这最后一杯,就敬我们兄弟一场,你永远是我最敬爱的皇兄。”
他笑着,先一步仰头喝下。
酒气入喉,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浓烈,熏得他几乎涌出泪来!
“兄弟一场。”澹台云朗端起那满满的一酒樽醉天子,俊眸静静地看着少年皇帝,少顷,缓缓笑了,点点头,只道:“小泽,你要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
“……好”
澹台云朗端着酒樽,缓缓起身来,看着满庭被夜风打落的玉兰花瓣,轻轻一句,“花开花落终有时,无须叹,无须悔,但若有来生,宁在农夫院,不生帝王家。”
那一袭白衣锦袍,剑眉星目的男子迎风而立。
衣袂飞飞,似要乘风而去。
“皇兄!”
少年皇帝忽然又是一唤。
澹台云朗回眸看向弟弟,眉目之间宠溺依旧。
可澹台翰泽却像是魔怔了一般,双眸死死盯着兄长手中的酒樽,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嘶吼着,让他打住,可是他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喉咙干哑发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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